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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這男的席地而坐,侯燒室裡坐了十幾號人,輪到誰了,會有人來喊號。
等待是漫長的,我一會就坐不住了,起來亂溜達,想去隔壁的房間看一眼,立刻就有人將我攔住,死活不讓我進去。
我出門溜達了幾圈,終於失望而歸,我有理由相信,破境點並不在火葬場裡,我當然不能傻嗬嗬地等著被火化,有人認為幻境是虛假的,但至少在死亡這件事上,它是真實的,死在幻境裡,那就真死了。
“你坐啊,你急什麼?會輪到你的。”那男的衝我招手,他的臉灰濛濛的,這裡所有人的臉都是這樣,沒什麼可描述的。
我蹲過去,聽這些人議論骨灰盒跟墓地。
“骨灰盒必須買好的。”一個坐輪椅的糟老頭興致勃勃地衝眾人炫耀道:“我買的是六萬塊的,紫檀木的,很寬敞,住起來會很舒服。”
眾人聽的一臉羨慕,一個年輕姑娘失落地歎氣道:“我買的是兩萬塊的,梨花木的。”
“不錯了。”我身旁那男的道:“你的好歹是木頭,我的三合板釘出來的,特奶奶的,住起來都漏風!”
眾人都笑了起來,我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有了骨灰盒還不行,還得有墓地,如果說骨灰盒是死後的家,那墓地就是家的小院,靈魂在屋裡待久了,可以在小院裡散步。
我們這個候燒室都是底層窮人,最好的墓地也不過床頭櫃大小,這麼點寒酸位置,正站住就已經不錯了,遛彎是不可能的。
有錢人就不同了,輪椅老頭說,級候燒室裡那些當官的,當大老闆的,他們的墓地少說幾百平。
人們甚至把這件事和相親聯絡起來了,骨灰盒太寒酸,墓地太小,死後是找不到姑孃的,他們把這兩件事,描繪成了真實社會中的房和車。
老頭問姑娘:“小女娃,你死後要找啥樣的?想好沒?”
姑娘臉上露出紅暈(其實是灰暈),沉吟後道:“我要求不高,但男方墓地至少有二十平,骨灰盒不能低於五萬。”
男的點頭:“那確實不高,這種條件的一抓一大把。”他突然扭頭問我:“你的骨灰盒多少錢?”
我心不在焉地說:“我沒骨灰盒。”
姑娘聽完,狠狠給了我一個白眼。
男的也皺眉了:“那你麻煩了,他們燒完你,會隨便找箇舊鞋盒裝你。”
“墓地呢?你也沒墓地,對吧?”
我反問他:“活著不好嗎,你們為什麼一個個急著來送死?”
大夥愣了愣,同時笑了,那樣子像是在說,即使三歲小孩也提不出這麼幼稚可笑的問題,彷彿活體火化就和找工作賺錢一樣,是件如果不做,就無法活下去的事。
對話進行到這裡,暫停一下,我好像瞧出點東西了。
這些人,很可能是來自某個遙遠的平行世界,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和人間正好相反,比如微笑在這裡,是一種敵意的象征,比如人們用草尼瑪代替謝謝,又比如殺人是行善,朝陌生人臉上吐濃痰,代表極大的尊敬。
隻有這樣,你才能解釋眼前這灰到要死的畫面,於是關於活人搶著把自己火化這件事,也被賦予了某種神聖的合理性。
青丘以前跟我講過,在我們周圍,有許多這樣的平行世界,好的宛如天堂,壞的比地獄還恐怖。
這些平行世界,是處於六道之外的,那麼眼前這些人,也屬於外道妖魔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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