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向來不喜歡妖豔的女子,從前我二人關係便不睦。
她說話也絲毫不避諱在場的貴婦人:“你就是太心善,若我是你,早將那起子妖女打殺,你是皇上的正妻,其他人惦念得再久,終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妾罷了。”
這話沒人敢接,今日皇後下帖子,是以為端康公主祝壽為由,要知道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中宮嫡出,長公主生母隻是個不得寵的小小貴人,隻是因為和李湛生母交好,才得了頭一位的封賞。
可焉知端康公主心裡沒氣?比出身誰又能高的過這位。
端康公主冷冷放下酒杯,嗤笑道:“從前燭照在的時候可沒人敢拿女子的嫡庶說事,我今日算是領教了皇後的世家風範,既然這麼看不起庶出,來人啊,還愣著做甚,皇後的暗示你們沒聽懂嗎,將這宴席上庶出身份的夫人和姑娘都給我趕出去,别漏了長公主!”
長公主氣得要死,指著端康“你你你”地不敢罵出來,太後可還活著呢。
薛昭雲連忙打圓場,可憐兮兮道:“端康誤會了,本宮不是這意思,今日是你生辰,鬨大了也不好,各位夫人安心坐吧。”
别說,薛昭雲人雖做的不好,辦事到底還是體面的。
單給失勢的公主祝壽,怕是沒這麼多人肯來。
但給成年王爺選妻又不一樣了。
李湛登基時,外憂內患,前朝世家把持朝政,宮中幾個成年皇子也都還活著,背後各有勢力,就連柳家到現在仍有自己支援的皇子。
他這皇位坐的不穩當,都一年了,仍沒多少長進。
薛昭雲為彰顯皇後的大度,曾經還操持過一次選秀,想讓各大世家送女兒入宮,誰料選上來的大多都是商賈和平民人家的女兒,雖無勢力但卻貌美,後宮風波驟起。
各大世家紛紛看戲,薛家鬨了好大的沒臉。
看來是我從前的相助讓他們產生了錯覺,以為這皇位得來的名正言順,怕不是還在心裡以為自己是什麼天選之子,天命之女。
而今再看端康公主因哥哥永寧王被世家命婦眾星捧月地圍在中間,薛昭雲和長公主處卻門庭寥落。
我抿了口酒水掩笑。
亂好啊,越亂我越有機會不是嗎?
8
樂舞過了之後,薛昭雲給每位命婦都發了一張信箋,上面寫了平樂安康的祝福語,九經法華寺的大師親自開的光。
到了我這裡,薛昭雲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夫人怎麼不接?”
人魚燭也算妖物,自然沾不得佛道的東西,可薛昭雲還是命人在大婚之夜的喜燭上刻了金剛經,李湛也沒阻止。
我微微一笑,當著她們的面接過,“皇後孃娘真是人美心善。”
薛昭雲狐疑地打量我,聽我誇她臉色比吃了蒼蠅還彆扭,但又莫名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有宮人傳話。
“國師來接夫人回家。”
我跟著上了馬車,卻見樣式不是家裡常見的,心中有了計較。
一掀簾子,果不其然是李湛,他坐的端正,打量我蒼白的臉色笑了笑,“疼嗎?”
我不肯往裡走,“陛下這是何意?”
他眉眼間一派溫和,將一串琉璃佛珠強行掛在我手腕上,將那張信箋撚出來,強硬道:
“柳夫人既然非說自己是國師的妻子,就替孤祈個願。”
他將那張信箋展開,在我眼前晃了晃,笑容篤定。
上書四個大字:百妖現形。
9
我不肯接,他得意地激動起來,拿柳成絛的命威脅我。
我假裝為難伸手,他卻又不滿意,偏執一如從前。
“燭照,你明明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可沒說過,他是不是發了癔症?
現在想想,興許我早就察覺出了異常,隻是等了太久,不敢睜開眼睛看真相。
我一字一頓道:“民女祈願,百妖現形。”
一陣涼風吹過,無事發生。
李湛的眼神從期待,逐漸變成震驚,再帶上了憤怒。
他嘶吼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邊來扯我的裙角,我隻露出腳腕,光潔如初。
他癲狂的模樣讓我心中升起了一絲暢快。
别急啊,這才是開始。
我不解地問他:“燭照夫人若是陛下的心愛之人,為何決然離開皇宮?”
李湛雙眼無神,跌跌撞撞地爬下馬車,竟一口血噴出來,染紅了白玉地磚。
他眼裡還有一絲微弱的希望,半哭半笑地望著我。
我苦惱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角。
“臣婦的衣裙弄臟了,這可是夫君最喜歡的。”
李湛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在宮人的驚呼聲中暈了過去。
10
我是人魚燭,平常以人身出現,本體卻是條深海人魚。
長長的魚尾流光溢彩,李湛隻躲在屏風後見過影子。
他以為這樣便能拿捏了我,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學柳成絛的法子也不覺得丟人。
可他憑什麼以為燭照還能活,他看到了滿地殘燼,卻不信。
薛昭雲說我賭氣出走,他信。
我說我已不是燭照,他不信。
薛昭雲說開過光的信箋能傷我,他信。
狗男女鎖死。
我被皇帝截住的事被柳成絛知道了。
回府便給我冷臉。
我尋他商量對付薛家的計劃,他起初還繃著一張臉,越聽越不可置信。
“你找我就隻是為了公事?”
我頓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公子救我不就是為了藉助皇帝的手剷除其他幾個世家。”
他咬牙切齒。
“對,我蒐羅奇珍異寶,千年藥材,用心頭血澆灌陣法七七四十九日讓你重返人間,就是為了跟狗皇帝拉拉扯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負?”
這有什麼不對嗎?
我的眼神彷彿告訴他我就是這麼想的,他捏著我的下巴,蠻橫落下一個吻,彆扭道:
“不對,再想,什麼時候想明白了才能出府。”
11
柳成絛監禁我。
沒等我想明白,李湛便先來了。
他藉口在國師府設宴,偷偷摸進我房中,臉上還帶著大病未愈的蒼白。
這次他見了我長進不少,剋製地站在門口,垂眸,活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了流浪犬。
“是朕連累了夫人。”
我翻了個白眼,“夫君與我離心,陛下輕飄飄一句話,連道歉和賠罪都沒有,我如何原諒陛下?”
他急切地抬頭,眼底有淚光,想來是記起了我二人曾經的對話。
——阿照,若有朝一日我惹你生氣了,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一定並非真心。
——並非真心也傷了我的心,捧來天下最華貴的衣裙,最耀眼的明珠,我就考慮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當時隻是開玩笑,不料一語成讖。
他直接將我帶入宮中,宣尚服局將所有綾羅綢緞,衣飾紋樣呈上任我挑選。
東海新進貢的珍珠,漠北的夜明珠,江南的琉璃,西面的和田玉珠,一匣子一匣子捧到我面前。
柳府也並不缺這些東西,我百無聊賴地扔一顆,砸一顆,笑嘻嘻地同李湛說我的珠子掉了。
他毫不猶豫地彎腰去找,宮人們都低著頭不敢看。
我的繡鞋踩著他的肩膀,眼神示意那匹明黃牡丹的緞子。
“天下隻有皇後配著牡丹,我卻覺得她穿不好看,陛下說呢?”
12
殿內安靜極了。
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
我的野心明明白白,所有人都知道我討的是什麼。
李湛猶豫,“夫人更適合雪梅,傲然淩霜雪。”
我冷下臉,作勢就要走,譏諷道:
“陛下心不誠,倒是長了張巧嘴,罷了,臣婦已有夫君,就不留在宮中多叨擾了。”
我剛轉身,李湛就在身後拉住了我的袖子,滿臉苦澀。
“别走,阿照,朕錯了,怎樣都好,本來就該是你的。”
我扭頭冷冷地看著他,他面上浮現出幾分忐忑,眼裡有哀求。
人總是這樣?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當年的白月光,如今也成了可隨手拋卻的飯米粒。
硃砂痣卻刻在心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他慢慢變的絕望,我又倏忽一笑,湊近了同他說話。
“真的?”
李湛呼吸一滯,連忙賭咒發誓。
我還是要走。
他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我上了馬車,掀起簾子朝他勾了勾手指。
“那臣婦就在府中等著陛下的衣裙了,可不要叫我家那善妒的夫君發現,陛下藏好了,我隻穿給您一個人看。”
李湛堂堂天子,活像個撬臣子牆角的外室,他也不惱,癡癡地看著我說:
“别拋下我一個人,别忘了我。”
13
裙子還未做好,李湛又派人偷偷接我入宮,我推拒三四次,應一次,叫他心中總是忐忑,悲喜交集。
每次見了我越發伏低做小。
這日裙子終於做好了。
底子用了紅,繡樣是垂絲牡丹,到底還是避開了明黃,我嫌棄地將綠牡丹扔在他身上。
“你就是這麼敷衍我的?”
李湛眼底晦澀難辨,他單膝跪在我的榻前,語氣繾綣。
“夫人,朕近日總是睡不好,擔心醒來是一場夢,你又不見了,阿照她從不肯穿朕為她做的衣裙,夫人以為她心中是否一直有别人?”
我煩了,語氣惱怒道:
“陛下將臣婦當成什麼?替身嗎?臣婦有權傾朝野的夫君,卻自甘墮落與陛下廝混,陛下莫不是以為我太閒了拿這種事當作消遣?”
李湛忍不住向前挪了兩步,“那夫人是為什麼?”
我幽怨地瞥他一眼,媚眼如絲,嗔怪道:
“陛下明知故問。”
他眼神驟然放光,此時殿外卻傳來聲音,“皇後駕到!”
我趕忙拉著他往床下躲。
薛昭雲起先還很冷靜,質問李湛的下落,等到發現宮人抱著的牡丹衣裙,徹底失態。
“是誰!是誰在這兒勾引皇上,鬼鬼祟祟!”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定是你們這些卑賤的宮女,好啊,既然都不肯應聲,來人啊,將她們全都拉出去打殺了。”
“皇後孃娘饒命啊。”
殿內哭聲叫喊聲,宮人跪了一地。
14
李湛故意抱緊了我,臉頰上浮現出紅暈。
我心中發冷。
曾經他在冷宮發誓要讓天下萬民吃飽穿暖,他為冤死的太監哭,為被罰的宮女鳴不平。
如今不過短短一年,他也學會了世家的草芥人命,自私自利。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我二人第一次擁抱,心中的滿足感讓他更是不肯鬆手,我聽著外面的慘叫,掙紮著要出去。
“别動。”
我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一腳。
他寧願悶哼忍著也不肯鬆手。
直到外面傳來另一聲:“國師救命!”
是柳成絛來了,他宣讀聖旨薛家被下獄,薛昭雲沒了為難宮人的心思。
他們走後我和李湛從床底爬出來。
我抽身離去,“陛下,臣婦爭不過死者,可也絕不為人妾室。”
他停住了追我的腳步,眼神中有掙紮。
吃過糖的人會甘心此生都不再碰嗎?
15
薛家在朝中隻手遮天,少不了皇帝的默許。
以前不是沒人告過禦狀,隻是還不等入京,就被皇帝的暗衛收到訊息,提前截殺在路上。
這段時日他將暗衛支使得團團轉,一會兒找花,一會兒找鳥,全都是與我隱秘不能見光的情趣,自然對薛家分身乏術。
一紙罄竹難書的血狀紙才得以重見天日。
早朝李湛發了大怒,薛家株連九族,文武百官求情,才改成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隻是主犯薛昭雲的父親必須處斬。
聽說皇後脫簪戴罪,在禦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沒能令皇帝改變心意。
柳成絛前腳入宮,我後腳光明正大地跟上去,路過薛昭雲,她看見我一身紅裝,彷佛見了鬼,面目猙獰。
“是你!是你害的我薛家,你果然就是燭照!”
她脫力地倒在冰冷的石磚上。
正如當年的我哀求無果。
傳話的小太監匆匆跑出來。
“夫人您怎麼到這兒了?夜深露重,陛下喚您趕緊進去呢。”
薛昭雲恨不得撕了我,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一巴掌打過來。
“賤人!”
不想卻有人站在我面前,替我受了這一巴掌,是李湛。
他和柳成絛同時出現,柳成絛將我拉開,李湛擋在我身前。
薛昭雲半分沒留力,我看著他臉上高高腫起的巴掌印,心情複雜。
李湛冷淡招了招手,連個眼神都沒給昔日的皇後。
小太監宣旨:廢後,同薛家人一樣打入天牢,另改立葉氏為皇後。
柳成絛猛地收緊掌心,攥疼了我,眼裡幽暗翻湧。
“君奪臣妻,臣誓死不受此辱。”
李湛笑著朝我攤開掌心,“夫人,過來。”
我隻不過動了動步子,柳成絛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直到另一個女聲傳來,他握著我的手一鬆。
“國師賞雪的邀約,本宮來晚了。”
16
端康公主端莊颯爽,國色天香。
輔一出現如明珠曜日,不失半分顏色,與柳成絛站在一起反而愈顯是一對壁人。
我愣愣看著,柳成絛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端康公主向皇上行了個禮,略過我對柳成絛說:“國師,走吧。”
她輕飄飄兩個字,柳成絛攥緊了拳頭,將我晾在原地。
李湛從背後輕輕環住我,“夫人,他不要你了。”
我眼眶有些濕,“陛下是故意要惹我?”
李湛歎氣,聲音愈發溫柔。
“端康設計從長公主手裡奪了安南軍的一半兵符,國師也想要,夫人,京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兒沒有真心。”
我闔上雙眼,兩行淚順著臉頰滑落。
次日朝堂上,文武百官吵翻了天,甚至有言官破口大罵我是妖妃,一頭撞在柱子上要死諫。
可惜身子硬朗沒死成,李湛找了兩個侍衛幫他,腦袋直接撞裂了,聽說白的紅的淌了一地,不少臣子都吐了,一個年齡大點的直接暈了過去。
年輕的帝王殺掉輔佐自己上位的功臣後,終於露出了他的獠牙,百官退怯,指望苦主跳出來反對。
柳成絛卻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請旨尚公主。
一時間,關於我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流言滿天飛,皇帝和國師都是我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男人,天下讀書人恨不能殺我而後快。
下了朝李湛又來找我。
“封後大典朕已經著人開始準備,夫人還有什麼想要的?”
我懨懨不語。
他瞅瞅我神色,“傷心了?”
他就勢過來抱我,我抬腳要踹,他這次卻沒容忍,抓著我的腳腕淡笑道:
“燭照生性驕傲,不會對我獻媚,也不會對我若即若離,她不愛我,總是在透過我看旁人,夫人唯有這點倒和她相似。”
我越發委屈,眼神裡滿是不甘和怨恨。
“陛下既然已經看破,還何苦做戲糾纏?”
李湛神色恍惚片刻,蹲下來將我的掌心貼在他的臉上,神情看著不是很清醒。
“這皇宮又冷又空,夫人陪著朕,朕也陪著夫人,好不好?”
17
柳成絛與端康公主大婚,請我去觀禮。
正好趕上我受了風寒,大病一場,李湛隻讓人送了禮,留在宮中陪我。
這一病就病到了入冬,我日日窩在寢殿裡,不關心前朝發生了什麼,也漠不關心皇帝去了哪,又翻了誰的牌子。
李湛反而越發黏我黏得緊,不顧群臣反對遣散了後宮,下了朝便來坤寧宮守著我,也不做什麼,他拿我當一副美人畫。
隻遠觀不近身,彷佛看一眼便心滿意足。
冬去春來,李湛某日早朝突然吐血,群臣忙召太醫。
太醫診完脈面露難色。
“心力交瘁,命不久矣。”
這話一傳出去,京城又是暗嘲洶湧,各個王爺蠢蠢欲動。
皇宮反而安靜得死寂,分明已經春暖花開,房中仍燒著炭盆。
我一勺一勺將藥喂進李湛嘴裡,半碗下去他額頭滿是虛汗。
看我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我心平氣和地再喂,他卻拒絕了。
“朕想看看夫人。”
他面色蒼白地倚在龍床上,出神了半晌。
“我早該想明白的,除了燭照,還有誰會如此恨我和薛家。”
我不意外他知道了。
李湛雖然在冷宮的時候身子壞了根基,可這麼多年好好將養著,不至於還未到而立之年就掏空了底子。
坤寧宮日日焚著毒香,藥裡也加了催命的千年人蔘,虛不受補,他會死的轟轟烈烈,悄無聲息。
我端起碗麪無表情,“陛下再喝一口吧。”
李湛沉默了,良久,他說好。
我一開始還有耐心,後來卻愈發急促,眼眶也紅了。
他連連咳嗽卻還是奪過碗,一飲而儘。
喝完他露出個笑容,一如初見。
“朕記得夫人姓葉,字呢,是什麼?”
“葉秋。”
“葉落而知秋,這名字傷感,不稱夫人。”
我不說話。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
“第一次見,你一襲紅衣,轟轟烈烈,我想你前世一定是馳騁草原的瀟灑女郎……如今,我有愧,朕在你床榻下放了個盒子,裡面有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再多活些日子吧,你還沒好好看過這人世間。”
他胸膛起伏地愈發急促,接連嘔出幾口黑血,又自己用帕子擦乾淨仍炭盆裡燒了。
我一言不發看完了全程,行禮告退。
李湛最後留給我的話是:
“再晚些走,别讓我臟了阿照姐姐的黃泉路。”
我回宮找出盒子。
裡面放了號令京城禁軍的手令和安南軍的令一半兵符。
宮中響起鐘聲,宮人在門外說皇帝崩逝。
一同傳來的,還有宮內喊打喊殺的金戈聲,和火光。
18
皇帝死前並未留下遺詔,京城的王爺為了那把椅子殺紅了眼。
最後柳成絛帶著安南軍感到,端康拿著我給她的禁軍手令,將除了她兄長的亂臣賊子全都就地格殺。
事畢她一人一馬追出京城,“你真的要走?”
她大喊:“柳成絛和我什麼都沒有,他猜出了你的計劃,自願演戲。”
“不重要了!”
我沒有回頭。
我一抽韁繩,縱馬而去,卻在官道上被一架馬車堵住。
柳成絛身著玄衣,袖口還沾著血,深情地喚我:“阿照。”
“愛妃,三千前,孤回來了。”
19
茶風是條人魚。
她是家中最小的魚,生的貌美,受儘寵愛。
哥哥帶她到處去捉魚,姐姐教她唱歌,她以為自己的一生會這麼順遂下去。
直到王族將她強行獻給人類的帝王。
姐姐跪求,魚尾被打殘,哥哥在岸上失蹤。
她被巫師喂下神藥,魚尾離了水變能幻化成雙腿,赤裸著被當成一件物品獻上。
傳聞中的暴君果然見獵心喜。
她入了宮,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寵冠六宮,像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她在民間找回了哥哥的屍骨,煽風點火屠戮了人魚王族。
她雙手沾滿了血,被天下人口誅筆伐,罵妖妃,被世家出身的皇後趁著暴君離宮做成了人魚燭,燭火燃起的每時每刻都在灼燒她的鱗片。
她好疼,好疼。
世家擁立仁德的新王打進皇宮。
暴君不顧一切為她報了仇,卻也命不久矣,與她約定來世再見。
她在暗無天日的地宮裡獨自沉寂了三千年。
直到一個小皇子被宮人推下深井,卻誤打誤撞掉在暴君的棺槨上。
後來——燭照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不甘不願外,會不會也覺得解脫。
她會不會回到了深海,與姐姐唱歌,那裡有慈愛的父母,和燦爛的未來。
20
“大王,我等不了下一個千年了。”
我笑著對柳成絛說。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緊緊握住我不肯放開。
“孤隻求這一世。”
也好。
燭照敢愛敢恨,葉秋卻怕寂寞。
宮道起風了。
我和柳成絛要去哪裡?
不知道,或許是大漠,或許是江南,他答應我會將我死後的骨灰灑在海裡。
我要回家了。
21
李湛:
我這一生得到的很少,失去的更多。
母親早亡,父皇看不上我生母卑賤的出身,我在宮牆裡苟活著。
宮人一邊告訴我我是皇子,一邊又以欺辱皇子為樂。
他們被這深宮變成了魔鬼,總要有一個發泄口。
撞見燭照那日,她一定看明白了我眼中的驚豔和癡迷。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她全心全意待我。
我卻也被權勢吞噬了良心。
我想她愛我,不顧一切為我發瘋。
她卻總是那麼灑脫,等著一個虛無縹緲的人影,不肯回頭看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我。
燭照被薛昭雲害死的那日,我悔了,卻又恨她。
她若肯低頭——
她若肯低頭,便不是燭照了……
我才發現這天下至尊的位置也沒什麼好的。
孤家寡人,身不由己。
後來,我被燭照折磨得快瘋了。
直覺告訴我理應贖罪,當她的狗也是心甘情願。
可男人的妒嫉心又讓我不肯承認。
燭照她那麼愛我,對,不可能會為了柳成絛神傷。
我默許了一切。
迴光返照之際,終於清醒了一次。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
我放她走了。
燭照,葉秋,
下輩子做風,做雨,無拘無束,
放下恨,忘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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