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繼續道,“這凍土敲碎後跟沙子似的一點粘性也無,一邊挖一邊塌,還沒等表麪糊上灰泥就塌了一半,所以才進展緩慢……”
“這個好說。做工要順天應時,這天凍得要命,一邊挖一邊用水澆即可,一會就重新凍住了,不比抹泥灰乾得快?”
“可這樣完工後坑底會積水,那防滑怎辦?”
“土本身也會滲,若是積淤,就多撒些濕沙凍結實,摻些做火炮用的硝粉凝得更快,然後鋪上稻草,最後再用木架支護就行,保證不滑不塌。畢竟這地道是為一時之需,日後也不會再用,不必複雜,快才是首要。”
“原來如此……”
李誼聽得意興闌珊,轉臉問工頭,“她說的可在理?”
“確實是個加快工期的法子……”
老工頭倒被後輩點醒。
奉天城作為聖上欽定的陪都,正因其依山而建,城池堅固、地理優越,加上城中溫泉密佈,池渠常年不結凍,才將濯清園修建在此。
老工頭循規蹈矩一輩子,竟忘了冬日裡滴水成冰的道理。
“那便依她之言,務必要儘快完工。”
“喏。”
白日事畢,武飲冰乾完收工,非但不累,反而筋骨活絡神清氣爽,回營安穩睡得一覺。第二日再去,便窺到大家都循著她的法子,進度陡然飛昇,第三日他們伍的地道就已挖出厚實的城牆外。
正午會食,武飲冰領了食盒,坐在城牆邊的土堆上烤火用餐,火上還溫著澆土用的雪水。
揭開盒蓋,盒中盛滿一團粟米飯,幾根醋芹,還有幾塊肥乎乎的羊油。食物粗糙,她也不扭捏,舉起竹著入口,呼啦吃起來。
同伍的三人行來與她共坐用餐。
她還有些奇怪,營裡軍士對她的態度都有些微妙,怎地他們願意主動靠近?
“小五兄弟,前幾日多有得罪,請見諒。”方臉短髭侍衛道,其餘兩人亦隨聲附和。
她大方擺手,
“各位哥哥客氣,在下既是仵作,入行時便有這般覺悟。”
那人緩道,“倒並非這個緣由。”
她愣道,“那是為何?”
他有些為難,“你此前在太子面前失言,害殿下失了六軍統領之職,兄弟們憤懣,故而對你有些看法。”
她這才明白過來,“太子跟舒王殿下一直不合?”
另一圓臉塌鼻的侍衛說,“是啊,太子那人面慈心狠,城府極深,心思隻在他那東宮之位,他掌城守營許久,城牆破成這樣也不著人修補,慣會陽奉陰違。”
“怪不得……”
她心神開悟,原來不是介意自己仵作的身份,心裡嘀咕道:可我怎覺你們舒王殿下也不似一般難纏……
“眼下你儘心竭力為殿下分憂,我等兄弟看在眼中。太子為人狹隘,想來你亦是受他脅迫,不得已而為。”
她放下心,有些奇道,“你們對舒王殿下如此服畏?”
“舒王殿下少年有為,勇武不凡,馭下又賞罰分明,兄弟們跟著殿下刀裡來血裡去,沒有不佩服的。”
“那外頭那些傳言……”
“多半都是假的。”圓臉猶豫了半晌,又道,“但有些是真的。”說完頓覺失言,因為另兩名同僚已丟來凶目。
“哪些是真的?”
她被勾起心癮,見他不願講便轉圜道。
“哥哥你看我初來不懂事,衝撞殿下多回,不妨也讓我知曉一點,省得下次再惹殿下不悅。”
三人互視一眼,心一橫便吐了實話。
“我們殿下任性不恭,尤其對聖上,或因當今盛寵淑妃娘娘是殿下生母,陛下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另外殿下流連南曲也是真的,男的女的都有,興許也是為了觸怒聖上。”
說完他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同情。
她一悚,連連擺手澄清,“我可不是面首啊,我不是。”
三人這才點頭瞭然。
“那他為何執意觸怒聖上呢?”
圓臉不敢說,僅搖頭歎氣。
她咬著著頭,“那……那位公主怎麼辦?”
“公主?”短髭侍衛小聲道,“你當殿下真想娶那回紇公主?若不是禦史中丞王疏文向陛下極力推陳,恐怕殿下到現在還不願娶親。”
瘦肩侍衛冷冷一哂,“不就是毗伽可汗的女兒麼,身份尊貴一點罷了,不如娶我天朝貴女,知書達理,溫柔賢淑。”
“朝堂大事,豈是你我兩句閒話就能論清的,吃飯吃飯……”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她聽懂大概。
武飲冰嚼著醋芹想:
被過繼,生母又是填房,真正的李誼原是如此矛盾坎坷的人,怪不得脾氣古怪。同是被養父撫養長大,自己的孩童和少年時期過得舒坦多了,心中免不了對他生出一點點同情。
可她眼下連爹都沒了,如何有資格同情别人……
她又失落下來,匆匆吃完便交還食盒,為拂去心頭愁雲,拾起鍬頭繼續賣力乾起來。
時至第九日,他們這條地道就竣工了。捅開頭頂薄土,他們先後探身從地道裡往外看。
他們修整的這條地道從城前空地正中央探出,武飲冰一邊環顧周遭,一邊琢磨李誼打算用它做什麼。
幾人用草蓆覆土將出口偽飾,隨後從城門處回到城守營交差。
歸還鍬鎬用過飯,天色已沉,武飲冰回到典衛營,她所住的房舍門前背立著一個銀灰色的影子,幾乎跟雪色融為一體。
-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