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放在身側的拳頭不自覺攥緊,手背青筋根根突起。
他難堪地抬起手臂覆在眼前。
真是魔怔了,怎麼會夢到池皎皎,還……
“咚咚咚!”
說曹操曹操到。
“顧錚,你醒了沒,我給你帶了早飯。”
顧錚慌忙撐起身子,拿過床頭的柺杖,剛站起來整個人就僵住了。
夏天的褲子薄遮不住,完全沒法見人。
“咦,怎麼沒動靜,我進來了哦?”
池皎皎端著飯盒和搪瓷缸站在門外,飯盒裡是兩個拳頭大的白菜雞蛋餡包子,搪瓷缸裡則是八分滿的雜糧黑豆漿。
她昨晚和顧母一起歇在顧舅舅家裡,早飯是顧母一大早起來做的,做完早飯又忙著殺雞燉湯給兩個兒子補身體。
她就主動攬了給醫院的顧家父子送早飯的活兒,正好送完早飯還得去孫主任那裡報道,給科室裡的幾位醫生培訓治療破傷風的鍼灸法子。
正準備把早飯送進去就走,病房裡傳出顧錚的聲音。
“等一下,我換個衣服。”
“哦,好。”
顧錚慶幸隔壁床的大爺昨晚出院了,病房裡隻有他一個,如此狼狽羞恥的事情不用顯露於人前。
他快速從軍綠挎包裡找出褲子,因為著急,左腿又使不上勁,換起來很是吃力,等換好乾淨的四角短褲,他已是滿頭大汗。
越心急越容易出亂子。
穿長褲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柺杖,柺杖倒了砸中床頭桌上的水壺,水壺裡還有沒喝完的人蔘須水。
顧錚眉心一跳,鬆開褲子彎腰去抓水壺,結果水壺被大手穩穩接住沒掉在地上,他卻因為重心不穩摔在病床中間的過道上,發出砰的悶響。
“顧錚,你怎麼了?”
“沒事,别——”
進來兩個字卡在喉嚨口,擔心出事的池皎皎已經推門而入。
“你……”
試問大清早就看見赤果果的男性軀體是什麼感覺?
池皎皎隻想說一句,刺激。
男人上半身光著,胯間套了條軍綠色短褲,同色係的長褲掛在小腿處,該遮的不該遮的,什麼都沒遮住。
顧錚沒想到她會突然進來,一把扯過床上的衣服擋在身前。
他身上的傷疤猙獰醜陋,看起來很是恐怖,小妹顧靜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嚇哭了,連著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血緣至親況且如此,更不用說認識沒多久的池皎皎了。
顧錚僅剩的尊嚴和傲骨,不願自己這副殘廢又醜陋的狼狽模樣被人看見,尤其是池皎皎。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我扶你起來。”池皎皎上前想要幫忙。
顧錚揮開她的手,低吼:“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吼聲悶在喉嚨裡,粗啞壓抑。
他似發泄般地往身上套背心,老舊的棉布因為多次浣洗變得又薄又朽,哪裡經得起他這麼暴力撕扯,不出意外地爛成了兩半。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房間裡格外清晰刺耳。
顧錚的臉瞬間變得如黑炭一般。
破爛的上衣被團成了一團扔到盆裡,他繃緊了表情將長褲往上拉,也不管左腿的傷口裂開鮮血染紅紗布,手抓著床沿就要強行站起來,額角青筋鼓脹。
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左腿的肌肉都無法收縮用力,像一根沒有知覺的枯木爛在了地裡,起不來。
夢境的旖旎和現實的頹廢交織在一起,令人羞愧又絕望。
顧錚突然握緊了拳頭,猛地朝自己的左腿砸去。
“你在乾什麼,自殘?發泄?”
“腿還想不想要了!?”
手在半空中被人拉住。
池皎皎的聲音透著怒氣。
“你剛開始接受治療,腿沒知覺很正常,這才幾天,想重新站起來哪有那麼快?”
“在好起來之前,短暫的接受幫助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來醫院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需要家人、醫生護士和藥物的幫助。”
“再說了,這病房裡除了我們兩個又沒有别人,你實在沒必要強撐,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我說過會治好你,就一定會兌現諾言。”
“顧錚,你能不能對我多點信任,也對自己多點耐心?”
池皎皎說到最後,語氣變得溫和柔軟,除了哄小孩,她很少用這麼溫柔的口吻安慰勸導别人。
暴躁的情緒就這樣神奇地被撫平,顧錚喉結上下滾動,漆黑深邃的鳳眸定定看著她,心裡有一塊地方在悄然塌陷。
他沉默片刻,低低吐出一句,“……抱歉。”
為方才不該衝她吼,更為昨天夜裡那些迷離緋色的夢境。
池皎皎不瞭解這三個字背後的故事,但她對能量源總是出奇地包容,笑著攤開手,“現在總要我扶了吧?”
她將顧錚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攬住他的腰。
臥床養病了這麼久,男人的身板依舊高大壯碩,壓在肩膀上,分量很沉。
費了老大勁兒才將人扶起來坐在床上,池皎皎叉著腰微喘。
顧錚剛坐下就拉過薄被擋住下腹,啞聲道:“謝謝。”
“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還怕被人看?”
“醜,怕嚇著你。”
池皎皎氣笑了,“别說看了,就連你左腿傷口灌膿都是我處理包紮的,現在才考慮這個是不是有點晚了?”
“而且我的顧大營長,這些可都是光榮的軍功章,你居然敢說軍功章醜,思想覺悟有待提高啊!”
這些傷疤有硬幣大小圓形的,有被縫合成蜈蚣狀的,還有凹進去少了一塊肉的。
醜嗎?
客觀上來說是醜的。
但這些傷疤上承載的是國家和人民的安寧幸福,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說它們醜。
顧錚眼底泛起漣漪,“真的不怕?不覺得噁心?”
池皎皎有些無語,這點小事何需反覆確認。
“我要真覺得害怕噁心,那天就不會親這些傷疤了,還是說……”
柔軟的指尖輕輕撫摸那些傷疤,黑亮染著笑意的眸子望進男人晦暗的眼底。
“還是說,那天的事你都忘光了,需要我給你回憶一遍?”
顧錚呼吸驀地加重,顯然是回憶起了什麼,他别開眼,“不、不用了。”
那就是沒忘。
池皎皎瞥了眼他通紅的耳朵,笑而不語。
幫人幫到底,她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兩條形狀怪異的褲子。
“這是之前答應給你做的褲子,正好你舅舅家有縫紉機,我就裁剪布料做了兩條,方便換洗。”
褲子面料輕薄柔軟,鬆緊腰,左邊褲腿做成了五分褲,外側開口縫了幾根繫帶,既方便穿脫、鍼灸和換藥,還清涼透氣,比顧錚現在穿的厚實長褲可好多了。
大熱天的裹紗布穿厚褲子,傷口不發炎灌膿才怪呢,還會生熱瘡,又癢又痛。
“先試穿一下,不合身的話我今晚拿回去改。”
因為他裡面還穿著一條寬鬆的平角褲,長度也到大腿一半,並不存在走光的風險,池皎皎便沒有多想。
動手將顧錚好不容易提到大腿的長褲給脫了,套上專門做的病服褲。
勁瘦的腰腹,縱深線條間覆蓋汗液,青紫色的筋絡好似在微微跳動,人魚線一路向下延伸沒入不可言說處。
寬鬆的軍綠色短褲在其他地方都有餘量,唯有正中偏右的位置有些緊。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木質香味,又夾雜了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清淺腥味,和栗子花的味道一樣。
池皎皎後知後覺,臉頰被那股氣息熏得滾燙,感覺自己給他提褲子似乎不大妥當,但手已經到了這兒,儼然是騎虎難下。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將褲腰提上去,鬆緊帶抽在顧錚的腹肌,發出輕微啪的一聲。
顧錚後槽牙猛地咬緊。
指尖觸碰到的地方好似被細小的電流擊中,酥麻從腳趾尖竄到頭皮,和夢裡的一些情境重合在一塊。
他不動聲色地深吸氣,將那些湧動的暗流死死壓住。
頭頂上方的視線如有實質,火燎般盯地池皎皎頭皮發麻。
可抬眼去看,顧錚的臉上又沒什麼表情,隻是眸光又沉又重地凝在她臉上。
“腰身好像有點小,我今晚帶過去改大一點。”
“褲子做的很好,不用改了。”
兩個人的嗓音一個比一個低啞。
“……那不勒得慌嗎?”
實在是方才那一幕太過震撼,以至於池皎皎心心念唸的就是把褲子改大一點,再大一點。
顧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淡剋製,“平時不這樣。”
裝冷靜?池皎皎怎麼可能輸,“嗯,理解,隻是今天反應比較……不過在你這種年紀也正常,沒什麼的。”
一番折騰,床上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想著對方腿不方便,池皎皎彎腰去撿。
顧錚瞳孔急劇收縮,想喊她住手已是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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