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又不能說完全不信,萬一這事情是真的,哪怕那隻鬼並不會害人,它的存在怎麼說也是嚇到了人,所以再三思考下,我還是決定親自去檢視檢視。
見面後,德育處處長趁著上午第一節課的時候學校裡幾乎沒有在室外的學生,帶我從老樹林那邊繞道進了那棟廢棄的教學樓。教學樓通道兩側的窗戶是南北朝向的,光線不算好,卻能看得見,正是因為這樣的光線效果,才讓這個樓在安靜的狀態下顯得有些陰森可怕,再加上原本那個傳說的渲染,給人感覺真的不舒服。
走到鋼琴教室門口,我感到德育處處長雖然嘴巴上不信加辟謠,但是還是很害怕的,我讓他打開教室門,跟著我一塊進去。教室隻有一個門出入,靠樓外側是兩扇開合窗,整個教師空蕩蕩,連窗簾都拆去了,隻留下天花板上的幾個吊燈以及地板上鋼琴腳久壓的痕跡。
我取出羅盤,掏出紅線準備問路,還沒架勢的時候,有種窒息感撲面而來,我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感覺有些不妙,於是趕忙跟處長說,先出門去,處長顯然是被我的舉動給嚇到了,我比他年輕至少10多歲,因此他也有可能覺得我是在忽悠他,故意嚇他,可我真沒時間來跟他解釋這麼多。
像這種還沒開始問靈前就主動讓我察覺它的存在,並且那意思顯然就是“離開這裡,别管閒事”一樣,14年來,我隻遇到過三次,而這就是第三次。退出教室後,我才稍微能夠冷靜一點,我已經相當確信這次的確是鬨鬼了,真不是學生在亂傳。
憑藉著經驗整理了一下思路,依舊判斷不出這個鬼魂到底是善是惡,於是我對處長說,要他告訴我有關這個鋼琴教室發生的一切。
回到他辦公室以後,他又打電話叫來了幾個老教師,加上我總共5人,關上門,開始找尋這個鋼琴教室的故事。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們幾個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講了出來,從他們的談話裡我得知了兩個重要的線索。
第一是這個學校以前曾經還有一個姓趙的專門教鋼琴的器樂教師,後來辭職,目前在北碚一所學校教書,離職的時候差不多40歲,現在已經接近退休的年齡了。
第二是這個學校曾經有一個女學生,鋼琴彈得不算好,卻很好學,但是之後因為生病而輟學,音訊不明。巧合的是,這個離職的趙老師恰好就是這個女學生的指導老師。
幾位老教師離開辦公室以後,我告訴處長,明天讓他陪著我一起去找這兩個人。第二天一大早我到了學校,就開始配合處長查閱10多年前的學生入學資料等,找到了這個女生當時登記的家庭地址資訊。
從入學相片上看,就是個長相清秀的普通女生,也許是年齡的關係,看到這種青春的面容心裡還是一絲嚮往。我和處長開始動身去找那個當時的女學生,可也許是這些年搬家之類的變故,已經找不到現在住在哪了,無奈之下我甚至動用了在戶籍辦的朋友,但是結果查詢,卻是已經因死亡登出了戶口。
處長覺得可能這個線索就此斷了,而我卻覺得這才恰恰是真正有說服力的線索,總算有一個合理的情況,讓整個事件與亡魂有了關聯。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就必須嘗試著聯絡那位當時離職的老師了。他倒算是容易打聽,趕到北碚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接近晚上了。
看了老師的排課表,我們直接在一間鋼琴教室裡看到了他。這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教師,瘦瘦高高的,戴眼鏡,留著小鬍子。除了那一頭白了一半的頭髮,其他看起來都還挺年輕。由於他正在給學生上鋼琴課,我們也就沒有好意思打攪他。
等到差不多8點半下課後,我們才走到他的跟前去。處長表明身份後,趙老師對以前待過的學校的老師還是很友善的。直到他聽完我們的敘述,從他的表情來看,他是知道我們來找他,是因為那個女學生。
交代了事情的嚴重性後,趙老師總算是放下了心防,將我們帶到了校園裡一棵黃桷樹下,把這個事情完整地告訴了我們。女學生是個很有天分學鋼琴的人,學校也非常重視對她的培養,可她基本功比起其他學生來講,卻是相對比較弱的。
常常彈錯鍵,有時候會引來一些冷嘲熱諷,她選擇了默默承受,她大概是覺得自己既然比别人底子差,那麼就一定要多多勤加練習才是。所以她也比其他學生更加刻苦,而當時的趙老師,也就30多歲,未婚,長得好不好看我倒是不知道,但就那個歲數,又彈得一手好琴的鋼琴老師,想必是在女學生群裡收到了不小的追捧和歡迎,趙老師總是在想辦法安慰和鼓勵這個低調刻苦又有些自卑的女學生,然而久而久之,倆人漸漸就產生了一些超越師生情誼的感情。
在那個年代,這種觀念必然就成了大逆不道,咱們中國人的道德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生之間出現感情,那麼是一定會遭受唾罵和鄙視的,可是他們倆最終沒有屈服在道德觀的捆綁下,在感情的衝動下,確立了戀愛關係。
在我們身邊總有這麼一種人,看不得别人過得好,或者說,赤裸裸的嫉妒。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最終被其他人匿名舉報,學校得知此事後,甚至說趙老師是敗類,衣冠禽獸。女學生眼看著自己的愛人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她主動提出了分手,分手後不久,便借病輟學。
趙老師也因為受不了别人鄙夷的眼神,選擇了離職。女學生常年在家鬱鬱寡歡,想念又無法相見,相見也無非是繼續折磨自己。於是常常懲罰折磨自己,情緒像是一隻追著咬自己尾巴的狗,明明咬不到卻偏偏不願放棄,於是原地打轉,越轉越累,越轉越煩。
最終抑鬱成疾,在不滿26歲就去世了。趙老師在得知她去世的訊息後,曾去弔唁,卻被女學生的家人趕了出來,終生不肯原諒他。也許是天性的關係,趙老師似乎開始感歎人生無常,於是離開重慶,在許多城市住一段時間,又換一個城市,用他自己的方式消磨人生,感悟人生。
直到前幾年才回來,在大學裡教書。聽完趙老師的話,我心裡有點亂。師生戀這種話題,向來都是一個另類,但是愛情是沒有罪的,既然無罪,又為何要遭到如此大的壓力和反對,與其說是女孩子自己逼死了自己,倒不如說是我們根深蒂固的道德觀,不管這樣的道德觀是千金不換還是廉價的,也不能成為奪走一條生命的理由。
我並非是讚成師生戀,我也覺得不妥,而所謂不妥,也僅僅是覺得尷尬,而非永不翻身。
女學生的相思成疾,說明瞭她的情義,趙老師終身不娶,表明瞭他的愧疚。我敢說他至今也無法過自己這一關,因為哪怕他自己原諒了自己,女學生的家人還是會把這姓趙的和殺人凶手聯絡在一起,而他們原本應該美好的愛情故事甚至不能成為酒肉之徒的下飯菜,人言可畏自不必說,可悲的是要自己將自己最真實的模樣從此埋葬。
對於這樣的故事,自來都沒有聽說過善終。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是小說,身邊也不會有楊過和小龍女整天炫耀自己的師生戀有多成功。
現實就是現實,不能被接受,就隻能被淘汰。
我問趙老師,那個女生是不是常常穿白衣服,長直髮,總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的那架鋼琴。他說是的。眼裡有些悲傷,似乎是我又讓他進入了一次記憶的旋渦裡。我基本上確定了鋼琴室裡那個亡魂,就是這個死在人言和製度下的女學生。
我告訴趙老師,解鈴還須繫鈴人,希望你能夠明天跟我去一趟那個學校,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十幾年了,我想你也希望她能夠真正讓靈魂和感情有所歸宿。
趙老師想來是害怕再面對自己的過去,他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了我們。
當天晚上,我們便把趙老師接到了沙坪壩,那天晚上吃宵夜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又是哭又是笑,許多年來的壓抑統統見鬼去吧,今晚我就是要好好釋放,好好回味,好好說再見。
第二天,我們去了鋼琴室,所有的過程,都很平靜,除了趙老師隔空喊出的那句話。“好好去吧,我知道你為什麼還留在這。你要知道我多想用我的所有來交換,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後悔事,想到你直到今天還有這份心意,我們的愛情值錢了!”
內心一陣波瀾以後,我隻記得那股濃烈的、矛盾與愛意的亡靈就此離開了。我沒有幫到忙,我隻是在十多年後再次讓他們有所交集,不幸的事情持續了這麼久,也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我堅信女學生不是我送走的,而是趙老師那句藏在心裡多年的話,抵消了這些年的愛恨情仇。送别趙老師以後,我和處長回到德育處。他比我想象中要平靜,我沒收一分錢,起身告辭離去。
出門前不經意回頭,看見門內一個正在擦去淚痕的中年男人。
先前說過,突然被驚嚇以後,我們常常會說一句“魂都嚇掉了”。我猜想很多人一生中都有過下面這樣的經曆。
做一件事情,做著做著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腦子空白了,隔了好久才回神過來,一看時間過了蠻久,卻怎麼也想不起這期間自己做過什麼。
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掉魂”。絕大部分人掉了魂還能找回來,而且通常很快就找了回來,有很少數人,會從此迷失,再也走不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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