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也怪不著兩個舅媽,都是地裡刨食的,自家幾張嘴都吃不飽,哪兒來的錢糧填池家這種無底洞?
兩個舅舅依舊惦記著姐姐和外甥女,年節都會帶點東西過來看望,有一次無意看到了她們身上的傷,和池家兄弟大打出手,差點鬨出人命。
林杏花有把柄落在池二壯手上,怕得要死,隻能下跪懇求兩個弟弟趕緊走,不要再插手她的事。
兩個舅舅帶了滿身傷和一肚子悶氣回去的,自那之後每逢年節,他們隻托人送點東西來,再沒有露過面了。
原主懷孕時還收到過兩個舅舅送來的嬰兒床和百家被,後來林杏花突然病重身亡,他們找池家人討公道,卻被池蘭香的對象找人抓進公安局,判了三年牢。
有池家做對比,越發凸顯林家人的情義,這樣的親人才是值得維繫的。
池皎皎讓包子娘回林家,一是怕池家人趁她不在搗鬼,二是希望和林家修補嫌隙。
有兩個舅舅做後盾,包子娘離婚的底氣也能更足些。
女兒安排得這樣仔細周到,林杏花又感動又羞愧,把給她的五塊零花錢又塞了回去。
“娘都聽你的,這些東西儘夠了,窮家富路,你多帶點錢,多給自己添幾套衣服。”
她慈愛地摸了摸池皎皎的臉,“都是大姑娘了,也要學著打扮打扮自己。”
*
送走林杏花後沒多久,顧父顧母就揹著包裹來村口等拖拉機,後面跟著顧錚。
池皎皎迎上去搭把手,“不是顧傑送我們進縣城嗎,叔咋來了?”
顧母沒讓她拿東西,“小傑感冒還沒好,就沒讓他來,做檢查啥的,他爹也抱得動老二。”
池皎皎點頭,拍著胳膊笑道:“我力氣大,我也抱得動。”
顧母愣了下,隨即和顧父相視一笑。
這丫頭的性子可真好,越相處越叫人喜歡。
顧錚眼眸掃過來,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池皎皎找他搭話,胸口翻湧了一整夜的熱意漸漸平息下來。
昨晚那個吻……她怎麼就能像個無事人一樣?
就沒什麼想和他解釋的嗎?
正說著,李衛民駕駛著拖拉機過來了,遠遠地就朝池皎皎揮手打招呼。
顧錚看到兩人熟絡的樣子,特别是池皎皎臉上燦爛的笑容,眼眸暗了暗。
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還是沒忍住問出來,“……你和衛民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就前兩天啊。”
池皎皎忙著幫顧父顧母把東西放進後鬥,頭都沒抬地回了一句。
顧錚握著柺杖的手緊了緊,和李衛民有說有笑,輪到他就隻敷衍五個字?
“錚哥,我揹你上拖拉機!”
李衛民熱情地靠過來。
顧錚嘴角緊繃,禮貌回絕了,“我自己可以。”
他是廢了一條腿,但還沒有無能到上個車都要人背的地步。
池皎皎挑了個最好的位置鋪上乾草,又把提前備好的坐墊放在上面,好讓顧錚坐得舒服點,聽到他的話時,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她什麼也沒說,隻在顧錚艱難進到車鬥裡時,悄悄伸出手臂讓他借了把力。
顧錚眼睫顫了顫,看到乾草和坐墊時,心底蔓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近一個小時的顛簸,其他人屁股都被顛成了四瓣兒,顧錚卻隻是微微痠痛。
終於,拖拉機停在縣醫院大門口。
顧錚能自己進車鬥,出來卻離不開人幫忙,顧父把他背了出來,顧母則進到醫院喊人。
很快,和首都軍總醫院對接顧錚病情的何醫生帶著醫護人員出來,見顧家人和他熟悉交談,想必是來過縣醫院很多次了。
何醫生快步走上前同顧錚握了下手,關切道:
“我聽大娘說傷口癒合了,沒再反覆撕裂?”
接到顧錚的病曆後,科室全體醫生都對這位英勇負傷的軍人同誌肅然起敬,同時也為他的病情感到棘手頭疼,召開過數次研討會。
他們醫院從建立以來至今,從未遇到過這種因不明原因導致的傷口無法癒合,傷口無法癒合,更進一步的治療全是空談。
何醫生私底下甚至都做好給顧錚截肢保命的打算了,沒想到絕境逢生,出現了轉機。
“嗯,傷口已經結痂了。”
顧錚下意識看了池皎皎一眼,後者卻在觀察醫院的佈局。
“好!太好了!”
何醫生激動不已,連忙讓醫護人員將顧錚扶上平車推去做檢查。
顧錚被推走後,顧父顧母熟門熟路地辦理入院手續,又將用品拿出來在床位擺好。
幾個小時後,顧錚坐著輪椅回到病房,身後跟著喜形於色的何醫生。
“具體報告還沒出來,但初步檢查傷口癒合得很好,等報告出來,我們再商量後續怎麼治療。”
顧父顧母大喜,連聲謝過何醫生後,又拉著池皎皎的手謝個不停。
看著老兩口喜悅的臉,池皎皎欲言又止。
何醫生說的具體檢查報告恐怕要令他們失望了。
能量源包裹著剩下的五塊炸彈碎片,僅憑這個時代的檢測儀器,查不出來。
就算幸運到取出了炸彈碎片,已經受損的神經也無法修複,最好的結果就是如前世那般變成一個瘸子。
其實,換個角度看,危險暴虐的能量源雖給顧錚帶去無儘痛苦,卻也是天降奇遇。
隻有將能量源轉化為木係能量重新輸送回體內,他的腿才會徹底好起來,身體機能更會遠超從前。
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池皎皎無法拿出來說,隻能拍拍顧母的手,讓他們放寬心。
反正不管醫院的檢查結果如何,顧錚的腿,她都會治好。
送走何醫生,顧父顧母心情輕鬆了許多,簡單解決午飯後,還去找住在縣城的顧家舅舅告知這個好訊息。
殊不知十公裡外,他們的小兒子正處在生死關頭,剛返回桃源村的拖拉機正馬不停蹄地載著人往縣醫院趕。
*
老兩口一走,病房裡隻剩下池皎皎和顧錚對坐無言,視線碰撞在一起,空氣中熱意升騰。
因為什麼,兩人皆心知肚明。
“蜂蜜水你喝了嗎,效果怎麼樣?”
池皎皎哪壺不開提哪壺。
顧錚的目光向下停駐在她唇邊,僅一秒,又像是被燙到了般飛速移開,喉結上下嚥動,低低嗯了聲,“謝謝你,效果很好。”
池皎皎莞爾一笑,“不用謝,利息我已經收了。”
顧錚聽著她隨性瀟灑的口吻,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抿了抿唇,沉聲道:“如果你隻打算和我當一年夫妻,就不應該做出那種行為。”
“那幾年可以?”
“一輩子。”
顧錚說完,黑眸沉沉盯著池皎皎,像是在等她的迴應。
那三個字被他說得起誓般鄭重,好像一點頭,就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池皎皎經曆過太多次死裡逃生,不論是生活上還是感情上,她都不喜歡這種沒有退路的感覺。
蹙了蹙眉,生硬扯開話題:“我去百貨大樓逛逛,買點結婚要用的東西。”
顧錚眼神一瞬暗淡下來,“我和你一起,順便去郵局打個電話。”
不知道具體的檢查結果,何醫生暫時沒有給他安排治療,躺在病房裡也無事。
結婚報告之前托周洵幫忙寄去軍區,再過兩天就能到,他得去打個電話和政委說明一下情況。
池皎皎推著顧錚走出醫院,後者一直不停地用手掌滾動輪子,推起來並不費力。
午後的陽光熱烈明媚,透過油綠的樹葉間隙灑在街道,光影斑駁。
一個是高大沉默坐輪椅的糙漢子,一個是眼神靈動四處張望的胖姑娘,單拎出來都是極為惹眼的存在,更别說走在一塊了。
注意到路過行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和指指點點,顧錚垂眸盯著無力耷拉著的左腿,嘴角繃成了一條直線。
和他習慣於默默承受不同,池皎皎是個受不得氣的。
輕蔑鄙夷的目光全部惡狠狠瞪回去,嘴裡冒出難聽的話的,就近操控身邊的植物小小報複。
飄落的樹葉啪啪打臉、長條的草抽人小腿、拐角的藤蔓稍不注意就被絆一跟頭……
見那些人吃癟,池皎皎笑眯眯地將手搭在顧錚肩膀,來啊,帶著充電寶出門,她今天可不缺能量。
顧錚脊背微僵,往往在表達安慰時才會拍别人的肩膀。
所以,池皎皎是在安慰他嗎?
心底又不聲不響地悄悄塌陷了一小塊。
“賣冰棍!白糖冰棍綠豆冰棍——三分五分嘞!”
“買雪糕!奶油雪糕——八分一支咯!”
一個面色黝黑的大爺推著自製手推車沿街吆喝。
車上馱著一個白色木箱子,箱子外面用紅油漆描了冰棍兩個字,裡面用棉褥子捂得嚴嚴實實。
隨著大爺的吆喝聲響起,街道上的小孩兒拉著扯著大人的手,央求買根冰棍吃,不買就蹲在地上耍賴不走。
顧錚扭頭看了眼池皎皎,天氣炎熱,她推輪椅出了不少汗。
“誒?你轉彎做什麼?”
池皎皎察覺到輪子正在轉動方向,顧錚沉默著沒回話,她便隻能順著他的力道推,一直推到賣冰棍的大爺跟前。
“要一個奶油雪糕。”
顧錚數了八分錢遞過去。
大爺咧著沒剩幾顆牙的嘴,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能不高興嗎,這可是他今天賣出去的第一支奶油雪糕。
這後生雖然坐著輪椅,出手可比有些拎公文包騎自行車的大方得多。
就剛才來了一對,聽那姑娘吹噓她對象還是食品廠的什麼主任,一個月工資有四五十呢。
可那姑娘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的主任對象也隻給她買了一根最便宜的白糖冰棍,還兩個人分著吃。
那姑娘咬了一口,剩下的全進她對象肚子裡了,還說什麼“吃冰的對女孩子不好,你肯定不愛吃,我這是幫你分擔。”
呸,就是個死摳門!
大爺也是男人,最懂男人心裡怎麼想的。
像這個坐輪椅的後生,才是真正疼媳婦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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