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工業園區的選址是在一個荒蕪河灘地上,這些年天大旱,水太少,河流變窄了,河灘卻變寬了,工業園區就選擇建在了離縣城有十公裡的地方,這裡的交通還算便捷。常務副縣長朱景文離開了辦公室,就一頭紮進了指揮部,現場指揮監督施工。
挖掘機,裝載機,重型卡車弄得滿地轟鳴作響,滿天空沙土飛揚,他頭戴著安全帽,儼然就像個工人,噪音使得他無法聽見手機的鈴聲,直到他坐在車裡,往縣城返的途中,才看到手機裡有一堆未接來電。好在如果有重要的電話,别人就會打他司機與秘書的電話,一些電話接與不接都不會誤事兒。在眾多的電話之中,朱景文發現了大振的電話號碼,大振一般情況之下不給他打電話,更不會跟他的秘書與司機接觸,有事兒大部分都是與他面談,除非章老爺子有重要交代。
這麼多年以來,兩個人的見面多少就像是潛伏在地下的秘密特工接頭。朱景文還發現,除了未接電話,還顯示了幾條未檢視簡訊,朱景文仔細逐條檢視了,除了移動公司每天固定發送的天氣預報以及無聊的廣告資訊之外,有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的心猛地一沉,這個號碼對於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這是章勳仁老爺子的秘密電話,除了上次他指揮大振把朱景文抬到縣委大院擺平了教師鬨事兒事件之後,從來就沒有再聯絡過,他反覆看了兩遍章老爺子的簡訊內容,章勳仁的簡訊內容就四個字:“好事多磨”。他仔細琢磨著這四個字的含義。
看來章老爺子雖然底氣已經收斂了許多,但是,從這句話中體現出了他又再次想出了辦法,又開始伸出手了。
剛到辦公室,李翰林的指示電話就已經打到了,說讓他趕快立刻出發再返回到工業園區工地。那裡的老百姓開始鬨事兒了。朱景文連一口茶水都沒有顧得上喝上一口,就坐上車命令司機回工地。
按理說,河灘荒廢地,離縣城比較遠,每畝地補償三萬元不少了,百畝荒灘地賣出五百萬,在河西縣可謂是破天荒。平均攤下來,每戶也能分到兩三萬塊錢,該是天上掉餡餅了。可是,人心不足,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說這地賣賤了,賤的等於白給了人家。老百姓們說,莊戶人家的飯碗是土地,這地沒了錢就必須給到位,你們是縣領導,是當官的,更應該給錢,反正光腳的還害怕你這穿鞋的不成。這個虧我們莊戶人家不能吃。
沒想到,這種情緒就像傳染一樣的在村裡你傳我我傳你,迅速的被傳染成群情憤怒了。於是這村子裡的人群起反悔了,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每畝地必須增加到五萬塊,否則别想施工。於是他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相互的攙扶著、簇擁著來到了施工工地,將幾個工地臨時出入口團團圍住,不讓出入車裝卸車出入,不讓施工人員進入現場。那些鄉下的孩子們仍著爛石仔,砸碎了車輛的擋風玻璃,喂孩子的婦女們追著常務副縣長朱景文,好不羞怯的袒露著,讓縣委領導為他們的子孫著想。
朱景文貌似憤怒異常,嘴裡不停的指責村民無理取鬨,腳下卻是無動於衷,不去采取任何強硬的措施,若是在以前,他早就連吼帶罵的把鄉裡的黨政一把手給拽到現場,責令他們揪出出幾個帶頭鬨事的人,弄到公安局蹲他個二十四小時,再追加千兒八百的治安罰款,這事兒就會樹倒猢猻散了。但是有了高老爺子那句話,他就不急了,磨吧,他有時間與所有的麻煩事兒磨下去。
李翰林沒有時間磨下去,時間對於他來說就是效率、就是生命,無論是對於自己的政績還是經過他的手借給河西縣的那幾千萬,他都耗不起。這村民的圍堵從鄉下蔓延到縣城,從利益相關的人群蔓延到縣城裡的那些社會閒散人員,有人還放出傳言,舊金屬回收冶煉企業是高汙染的行業,廠子建在河灘上,勢必會對河流造成汙染,汙染河流的水源,汙染周圍幾十公裡的上空的空氣,若是河西的稅收上來了,但是河西人的生命卻沒保障了,你李翰林賺完稅錢拍拍屁股就走了,河西人的子子孫孫怎麼辦?
一時間,縣委縣政府的大門前,像趕廟會般的熱鬨,堆滿了上訪的人。本來是一片好心,想徹底摘掉河西的窮帽子,可是,河西人不知犯了哪門子的邪氣,高低要與李翰林較勁兒,如果是單純的官場較勁兒,李翰林不怕,他有信心也有能力搞活縣裡的財政,也有鐵的手腕維護自己的權威。可是,對付平頭老百姓,他卻是感覺到掉進了汪洋大海,摸不著令人致命的殺手鐧,找不到那些攻擊自己的對手,抓不住能夠讓他安身的舢板,不拚命掙紮,隨時會被淹沒在汪洋的大海中。難怪古時就有人總結了,誰能夠載舟也能夠覆舟的感慨,老祖宗總結的官場名言確實很有道理啊。
河西人才不管你縣城經濟與財政收入呢,他們靠的是土地裡刨食吃,靠的是外出打工賺錢,縣裡搞成啥吊樣,他們才不問呢,這些都與他們無關,他們要的是眼前的利益。這土地是中央有政策的,一百年不動,甚至是永遠也不會動。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雖然這塊地不占國有耕地。但是他們祖祖輩輩靠在這裡的水土生存繁衍下來,這就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動了上面的一根草,你也得交錢。
好在李翰林覺得自己也不是皇帝,自己也許不會在河西停泊很久,但是,也不能等到翻船,不管是任何人,他都必須要築起一道厚厚的壩體,來阻擋這股逆流。起碼可以使得自己能夠在河西穩穩噹噹的立足下去,他還想乾好多大事兒。-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