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林問:“張揚,你來我們這,有多長時間了?”
張揚說:“李局長,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來這裡都快一年了。”
李翰林又問:“感覺這怎麼樣?你多大了,怎麼不找男朋友?”
張揚看了李翰林一眼,反問他:“這與工作有關嗎?”
李翰林呆了一下,尷尬地笑笑,說:“沒關係!沒關係!隻是隨便問問。”後來,張揚也覺得自己過份了。
她不無歉意地說:“我這人,說話就這麼直,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你别介意,隻是想,這男人就喜歡問女人的年齡,彷彿女人一老就不值錢似的。”
李翰林忙說:“不介意,不介意,不過你年齡沒多大啊,但個人問題還是要考慮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張揚這才莞爾一笑:“是嗎?這輩子不想嫁人了,隻想一個人過,獨身到老。嫁了男人有什麼意思,看到那些結了婚過不到一塊去的,到時候鬨著離婚圖什麼呢?”
李翰林沉默一會,轉了一個話題,說:“你好像是對我們官場上的人有些看法。”
張揚笑著說:“我能有什麼看法?你們都是當官的。當官的就是好,誰敢對你們有什麼看法?”
李翰林笑了,換了一種說法:“我們這些人,如果來你來乾,你認為會怎麼樣?”
這一次,張揚的話說得婉轉了。她說:“還是當官好!當官輕鬆自在,沒有負擔,沒有壓力,事情可以辦好,也可以辦不好,走走過場也可以,隻要不把事情辦壞了就行,鐵飯碗,旱澇保收,而我們現在的八零後到現在還隻是一個招聘的。與你們就不一樣了,要憑真本事。沒真本事,就隻能失業。有時候,我想,我要是局長,就咱們局這樣的辦事效率,我氣都氣死了。”
她這麼說,臉上始終帶著笑。畢竟,她看樣子將來不是一般的女人,當李翰林至今也不知道他就是原來白水縣長張山的女兒,自己的出身,張揚一字沒有與李翰林提起過。
李翰林心裡忿忿想,那是你沒又在這個位置上,沒有遇見王老五這樣的高手。遇見高手,你就不會說這麼說了!
過了一會,李翰林就安排張揚出去寫個通知,明天上午召開局長黨組會,重點討論哪些圈地而不真正建設的閒置土地問題,看看全市有多少這樣的土地。
張揚就衝李翰林莞爾一笑,眼裡投向他的是一種欽佩的目光。
為了清查國土閒置的情況,洪曾不止一次把他叫進辦公室,佈置這任務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任務的艱钜。沒想到還真是纏在了自己的手裡,土地清查還沒結束,他卻已經卸任了市政府秘書長,莫名其妙的乾上國土局的局長,真是演戲般的一種角色轉變。
讓他沒想到這差事,真是很棘手,棘手的問題根源在於王老五這個人是一個地頭蛇,如果淮河市的國土局真要是爛在了自己的手裡,那就會宣佈他的無能與沒本事。他就會被自己打敗,自動退出淮河市的政治舞台。
他知道,以前許多人都插手國土局,而都是以失敗而告終,這一次全市的目光都齊刷刷的看著他,看他怎麼演好這齣戲。以前那幾個職能部門都不是白吃飯的角色。他們都辦不來的事,那難度可想而知!市領導不留餘地說,這事,你一定要辦好!
關鍵時刻,市領導沒人乾活總會想到他。他感到壓力,但是,他更樂意於接受挑戰。一旦他完成任務,他就技高一籌,脫穎而出。他需要這種挑戰,需要經常有這種機會展示自己技高一籌的脫穎而出!
這一刻,又多了一層意義。他不僅要技高一籌的脫穎而出,他還要擊潰副局長趙剛等人對他們的不宵,改變對所有人的看法。當然,也包括是長洪炳南對他的看法。
李翰林沒來國土局就知道,房地產商都有一些土地儲備。當某塊地還冷清沒有人氣,周邊沒半點開發征兆前,房地產商就前瞻性地廉價征用了這塊地的使用權,先圈著儲備著,等形勢發展。這可能要等十年八年,也可能要等更長的時間。
一旦形成氣候,周邊大興土木,地價爆漲,他們便如火如荼開發建商品樓。這叫養地。就像把豬苗圈著養著,養大了養肥了,才載到街市上去賣。
曹總看好王老五手裡的的那塊地皮,是想在淮河市擴建自己企業,延伸自己集團。要征用的那塊地,早八年前就被房地產商王老五圈養起來了。
聽說,張老闆想征用他的地,他便覺得時機到了,狠抬地價。那地價就是李翰林聽了也認為高得離譜。
於是,各職能部門自告奮勇幫張老闆壓價。也不知他們都出了什麼招,用了什麼辦法,那王老五誰的情面都不給,死豬不怕滾水燙,咬定價錢不降,各職能部門無功而返。關鍵時候,市長想到了李翰林,把任務交給了他。
李翰林感覺到壓力,但也實事求是地認為,自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佳人選。他甚至想,早就應該讓他處理這事。
他為了熟悉國家對土地的管理,不惜找來了大量的有關這方面國家出台的檔案與法規。他以前雖沒在國地局工作過,但是,從一個小秘書一步步,一個個台階走上來,國家出台的每一個政策,每一項條文,每一道程式,每一個環節,他也是瞭如指掌的,他以前在領導身邊當差的時候,就已經對這些很熟悉了。
他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展工作。他發現了問題所在,而且,漸漸找到瞭解決辦法。他必須打一場官司,用政府的名義,依據國家的土地管理法與王老五打一場官司,用強硬的手段收回那塊土地使用權。
然而,他不露聲色。他知道,一切隻能在秘密中進行,這樣才能出其不意。他需要出其不意。
李翰林按照他的思路開展工作,佈置他每一位手下收集有關數據。他還從司法部門調抽來一位律師加入他們的工作,作為國土局的法律顧問。他不把他的想法告訴任何人。他隻是說,現在都依法治市了,我們也要知法懂法依法。
很快,他又有點心虛了。所有收集到的數據和資料都對他太有利,上到法庭僅一回合,他準能凱旋而歸。有時候,表面看,很容易辦成的事,並不是容易辦的事。這麼多職能部門輪流辦都沒辦成,他李翰林一來,輕而易舉就把王老五這些土生土長的“地頭蛇”拿下了?
他覺得太不可思義。
他想,可能某一個環節出現了偏差。
他要從新梳理思路。
他發現了問題的本質。打一場官司,收回土地使用權。這種作法,太顯而易見,這麼多職能部門,這麼多能人,就沒有想到這個辦法?不可能想不到這個辦法!問題是,政策印在書本上,白紙黑字,但一直都沒有實施,僅僅是書本上的文字。
在政策沒出台前,大家都這麼經營,都圈地養地,已經形成了一種遊戲規則。打破這種遊戲規則,就會侵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這一部分都是什麼人?都是投資者,有錢人,他們完全有能力通過各種渠道、采用各種辦法置你於死地而後快。
誰敢站出來打破這遊戲規則?
沒人敢站出來,那麼多職能部門都沒人敢站出來。
他李翰林敢嗎?
他笑了。他又發現了自己的優勢。别人不敢站出來,是因為腰桿不硬,沒有堅強後盾,他李翰林不是市委書記孟輝的人嗎?不是孟輝長給他撐腰嗎?他李翰林要借這個勢,打破這種遊戲規則。
他要打這場官司,收回那塊地的使用權。
他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讓那個房地產商王老五成為殺雞敬猴的倒黴蛋,讓那些把政策當成文字的人聞風喪膽。
於是,他就給自己的好友趙登打電話,問他晚上有時間嗎?出來喝茶坐坐。
趙登當然行了很明白,隻要是李翰林叫他喝茶,那就是想與他探討一些工作上的難題,這個老同學處的時間久了,誰有心裡有什麼事兒,都會心有靈犀的,就說:“即使有事,也不是什麼事兒了,你李局長提出喝茶,我自然奉陪。”
到了晚上,趙登還是找了一家很清靜的茶樓,這是一家能夠提供簡餐的茶樓。
李翰林來了,一進門,茶樓的女老闆就笑咪咪的出來迎接,問:“客人要到那個房間,有預定嗎?”
李翰林說:“已經訂好了,有人在稻香包間等我了。”
老闆娘還是一臉的笑說:“那好,老闆,等會我們茶樓來了兩個學音樂的女大學生,如需要就安排過去陪你們樂嗬樂嗬?”
李翰林說:“謝謝你,不用了,我們想安靜一會。”
說著就把李翰林帶到了稻香包間,趙登已經坐在那兒悠閒自在的品著茶了,房間茶香瀰漫。
李翰林坐定之後,就把自己在辦公室裡的那些向依法征回土地的想法跟趙登說了。
趙登說:“正是這種時候,你想到了在這裡才要好好地放鬆放鬆。或許,從茶樓裡出來,你就能換一種思維方式,冒出什麼好的靈感。”
李翰林說:“你這是藉口。為你著想,這裡來了學生妹,想讓你飽一下眼福才是真的。”
趙登笑了,說:“你知道,我不喜歡女人的。”
李翰林說:“就你是一個‘假正經’。好了不扯了,我想聽聽你看法?”
趙登對於李翰林想出的這些製服淮河市像老闆這樣地頭蛇的辦法,隻是一笑說:“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好辦法製服王老五呢,原來竟是這餿主意。這個辦法,我這種普通人也想得出來,更何況從前那些人,他們為什麼不采取你這樣的辦法,顯而易見,别人都怕惹火燒身。”
李翰林說:“誰都想得出來,但關鍵的是,未必能去做,未必敢去做。”
趙登說:“就你敢做?你是誰?是市長?你應該冷靜!先冷靜一下。”
李翰林笑著說:“你覺得,我不夠冷靜?”
趙登說:“你不冷靜。我覺得,你不是在做事。你是在賭氣!”
李翰林問:“我跟誰賭氣?”
趙登說:“我怎麼知道。”
趙登當然不知道。
李翰林問自己,我真在賭氣嗎?我跟誰賭氣?難道我在跟張揚賭氣?我在渴望展示技高一籌的脫穎而出的同時,更渴望擊潰趙剛這小子不宵?難道是這樣嗎?他是個較理智的人,往往能在頭腦發熱的時候,聽聽别人的意見,往往能在準備實施某件事的時候,冷靜下來,分析一些問題。
李翰林覺得,趙登說的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他的分析讓李翰林背脊發涼。
其實站在趙登的角度上,他並不奢望說服李翰林,隻是闡述自己的觀點接著對李翰林說:“你有沒搞錯?你要采用這種強硬的辦法?土地法是規定,征用國家的土地若乾年後,如不開發建設的,政府有權收回使用權。依照這條規定,你完全可以收回那塊地的使用權。這個,你一點也沒錯。問題是,這個規定在我們這裡一直沒有實施。為什麼沒有實施?道理很簡單,不但我們沒有實施,各兄弟市也沒有實施。”
李翰林問:“為什麼?那是拿國家的土地資源在開玩笑,這樣造成了多少土地資源的閒置。”
趙登抿了一小口茶繼續幫他分析道:“其實大家都知道,一旦實施,將會侵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這部分是什麼人?是投資者。有本地投資者,有外地投資者,也有外地地產的投資者。今天,你拿那個王老五開刀,明天,你拿誰開刀?所有的投資者,大部分都有這種過期的閒置地。其實你那個小舅子歐陽小兵不也有閒置的土地嗎?”
趙登這樣一說,李翰林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他知道,自己的小舅子——菁菁的哥哥歐陽小兵在城東也有一塊幾百畝的閒置地,已經五年了。當然,他不一定開發房地產,但也完全可以收回使用權。
趙登接著說:“你小孩大舅的土地要不要收回?其他人的要不要收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可能不收回。你想想,這將會產生一種什麼樣的效果?别人正等著你這麼做,各兄弟市恨不得我們馬上就這麼做,他們好魚人得利。因為有你這樣的先例,這樣的樣板了。
“現在,各級領導天天嚷嚷要招商引資,招商引資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是發展地方經濟的主要手段。各地都在招商引資,你招商引資,我招商引資,大家都製定了各種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供天皇老子般地侍候投資者,恨不得把所有的商、所有的資都引到自己這邊來。你突然跳出來,狠狠地給投資者來這麼一下子,新聞媒體再那麼一炒作,當然,都是正面的宣傳,執法先鋒,維護了法律的莊嚴……等等。你想想,誰還敢來我們這裡投資?别說沒人敢來投資,就是已經投資進來的也會撤資。”
“所以說,有些規定的實施不能操之過急,有些規定的實施,要結合本地的實際,要從實際出發。”-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