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臉上的橫肉一陣抽搐,隨即就厲聲斥道:“朝堂無戲言,所議之事,皆是關乎到國家命運的大事,我看張侍郎老眼昏花,還不如奏請聖上恩準,讓你回家養老算了!”
不料,這個平日裡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從三品老官,似乎受到了九皇子永康的感染,一改往日的謹慎小心,居然把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挺,剛硬地說道:“九殿下身為皇親貴胄,尚能以國家安危為重,我等臣子,豈能貪生怕死、貪圖安逸享受?聖人雲……”
“一派胡言!”
夏士誠惱怒成羞,忍不住跳了起來,猛然轉頭,怒瞪張庸,斥道:“國庫曆年虧空,你身為戶部官員,不但不及時為朝廷止損,反而鼓動戰事,給朝廷和百姓妄加負擔,你到底是何居心?”
面對一品大員夏士誠的怒斥,這個從三品的戶部左侍郎居然如此篤定,臉上神情坦然,一副悲壯之情巍峨不動。
按朝例,一個從三品的官員,是沒有資格上朝議政的。
隻是正二品戶部尚書馬謙,突然告病在家,隻能使這個從三品的老官,來代表戶部的補缺參與朝事。
戶部尚書好歹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員,並且領銜一部,可以說,絕對是大昌帝國權力核心的參與人之一。
張庸本來是個頂缺的作用,這下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如此慷慨陳詞。
“正因為國庫曆年虧空,身為戶部吏官又無能為力,還不如投身邊關,戰場殺敵一死謝罪!”
話音不高,但擲地有聲。
看來,這做京官的人裡面,也有不甘窩囊,不想苟且偷安的人。
“放肆!”
四平八穩的李嵩怒了,一個從三品的吏官,居然這麼不識時務,橫插一句進來攪局。
“國庫虧空,身為戶部官員具有不可推脫的責任,理應治罪,念你一把年紀,不思進取也就罷了,再若胡言亂語蠱惑人心,按大昌律法交由大理寺查辦!”
這一棒子,直接就敲在了從三品吏官張庸的頭上。
“微臣心意已決,懇請聖上恩準!”
這張庸看來是豁出去了,他目不斜視,向著龍榻又是一躬到底。
面對臣子之間的爭論,大昌皇帝眉頭一皺,他的目光依然在九皇子永康身上。
“小九,你真要讓朕賜你一把劍?”
請求被夏士誠和李嵩硬逼到這個份上,永康隻有打蛇隨棍上,向大昌皇帝索要一把寶劍。
“兒臣寧願一死,也不做俘虜苟活!”
“你真就不怕長槍穿心、腦袋落地?”
“兒臣怕!”
“既然怕死,何故寧求一死,而且還要朕賜你速死?”
蚊蟲都惜死,何況是人,大昌皇帝不太相信自己的這個窩囊廢兒子,真就能視死如歸!
被這紮心的針一問,永康悲切上臉,迷惘地看了龍榻上是大昌皇帝一眼,然後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嘴裡喃喃念道:“二十四載枉為人,孤苦伶仃無娘疼。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聲調雖然不高,但大殿上的文臣武將,都聽得真真切切。
同為皇子,捱了一腳都有人出頭,而且還興師動眾言辭鑿鑿。
可自己,從小到大,就被關在那個小院裡苟且偷安。
加上那個鬱鬱寡歡的宮女,又早早地撒手人寰,淩辱受氣,就成了吊打他長大的功課。
“陰陽兩界既相通,就當尋根訪親人。戰場刀槍皆俱無眼,恰如我願送一程!”
永康又是一句,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一個寧願用被敵人殺死的方式,作為去陰間尋找親人的做法,聞者不禁心頭一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大昌皇帝心知自己從來都沒有關心過這個兒子成長的過程,任他被兄弟們欺負,任他在屈辱中變得窩囊不堪,這一切,皆由這個兒子沒有權勢所依靠而已。
他,隻有一個名義上的皇子身份,而沒有供他可豪橫的資源揮霍。
大昌皇帝的心頭一震,自己酒後興起的一時衝動,造成了一個孩子的孤苦伶仃的艱難生存。
“戰場刀槍俱無眼,恰如我願送一程……”
大昌皇帝鼻子一酸,喃喃地念著剛才的那句詩,緩緩地向裡側轉過臉去。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隻有皇子名分的小九永康,在那座小小的觀瀾院裡,過著就像孤兒一樣的生活。
這首詩,深深地刺痛了大昌皇帝的心。
一個窩囊得大氣都不敢出的人,能踢自己的兄長一腳,可見,他必定了到了不可忍受的程度。
而且,四皇子的母親祥妃,為此還大鬨銀安殿,口口聲聲讓他給四皇子做主。就連這些朝中的肱股之臣們,也是眾口一詞,力主把他這個缺少關愛的小九永康貶為庶民。
作為皇帝,怎能不深諳宮中的這些結黨營私的現象呢?
他,明白,太明白了。
就在這時候,太醫陳玄因躬身退了下去,在銀安殿外的走廊裡,另一名太醫在向陳玄因說著什麼?
不一會,陳玄因複又進入殿內,立在龍榻前面低聲說道:“啟稟聖上,經太醫院的幾位太醫會診,又實施了金針固氣療法,四殿下不會有大礙的,修養一段時間,雄氣就會慢慢複原。”
這個訊息,讓大昌皇帝的心頭一寬,他抬起胳膊揚揚手,淡淡說道:“朕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陳玄因偷瞄了祥妃一眼,然後低下頭來,躬身就退出了銀安殿。
待自己的情緒稍加穩定一些,大昌皇帝又緩緩把頭轉向外側,望著殿廳地上跪著的永康,淡淡說道:“兄弟間的小摩擦,本不是什麼大事,何況你四哥永泰並無大礙,小九你也不必過度自責,抽空去探望一下你的四哥哥,道個歉,握手言和,日後不可再生間隙!”
此言一出,祥妃急忙說道:“泰兒眼下雖說無礙,但不等於往後……”
大昌皇帝眉頭一皺,目光斜了祥妃一眼,慍色說道:“小九什麼脾性,難道你們不知?若不是逼不得已,就他還敢在永泰面前大聲說話?此事就此打住,你作為永泰的生母,切不可對他嬌慣無度!”
祥妃吃了大昌皇帝的一懟,眼裡閃過一絲驚慌,怨毒地瞪了九皇子永康一眼,然後就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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