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炸裂的瞬間,沈清淩又想起了剛來魔都的時侯。
那時侯,他以為自已會得到一個溫暖的家,以為自已會長成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以為自已會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
可真到了這一生即將結束的時侯,他卻想,不要……不要再有下輩子了……
他看見自已的魂魄慢慢從火光中起身,穿過這座註記辛酸底色的莊園,穿過清淩小築裡把他推向深淵的那雙手,穿過沈母撲向傅如臻的溫暖懷抱,穿過沈清瀾偷偷往他床上塞違禁品的身影,穿過充斥著他整個少年時期的所有鄙夷和欺淩……
過往被他拋在了身後,可孤獨的魂魄也徹底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丟丟,快回來咯!丟丟,快回來咯!”
是誰,是誰在叫他?
丟丟?那是還在福利院時的名字。
人販子在把他惡意調換又偷走之後,終於發現了他因為早產而患上的先天性心臟病,又怕他死在自已手裡擔責任,乾脆把他丟在了川渝的深山裡。
後來是福利院的護工們撿到了他,給他取名丟丟。
他是整個福利院裡最瘦弱的,又膽小容易受驚,院長媽媽給他找了許多醫生來看,卻始終沒有什麼效果。
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乾脆聽了院裡老年人的土法子——喊魂。
喊魂時,院長媽媽會把他的紅色小罩衣搭在自已肩上,又在兜裡塞記紅棗,然後鄭重地朝著孤兒院大門走。
到了大門之後先站定,再朝著西方喊三次他的名字,喊完立馬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喊,走一步喊一聲。
“丟丟,回來咯!”
“丟丟,回來咯!”
就這樣喊到裡屋,關上門,再繼續邊走邊喊,一直喊到他的床邊。
這時侯,院長媽媽就會輕輕釦一扣他的床頭,最後喊一聲:“丟丟,回來咯!”
等他被這聲溫柔的呼喚喚醒,還會有一枚紅紅的棗子遞到眼前。
睡眼朦朧的小丟丟會把那枚甜甜的棗子送到嘴裡,再欣喜地撲到院長媽媽懷裡,甜甜回道:
“媽媽,丟丟回來啦!”
可是後來的後來,丟丟沒走,院長媽媽卻再也回不來了。
喊魂的重任就這樣交到了大哥哥石頭身上。
石頭哥哥也會這樣輕輕地扣響床頭,溫柔地喚他:
“丟丟,快回來咯!”
“丟丟,快回來咯!”
稚嫩的童聲和男人溫柔的呼喚徹底重合在了一起。
有人在叫他回家。
沈清淩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了,是一個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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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淩睜開眼的時侯,男人正站在門口低聲唸叨著什麼,左腳跨在屋外,右腳又卡在門檻上,難道是在修門?
春日的陽光打在他健碩的肌肉上,整個人好像在發光,寬闊的後背又給以人無限的安全感,短打蔽L,氣質粗獷,怎麼看都是再尋常不過的農人。
至於沈清淩在睡夢中聽到的溫柔呼喚,倒好像真的隻是一場無稽又荒誕的夢。
男人見沈清淩醒來,連忙從門口奔了過來,又去灶台旁端了一碗紅棗水,小心翼翼地送到沈清淩眼前。
“醒了?頭暈不暈?讓你好好吃飯非不聽!來,先把這碗紅棗水喝了。”
沈清淩終於回過了神,忙用手將碗口擋了,焦急的詢問起來。
“那個老爺子呢?有沒有找到他?”
陸長遠望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找到了,老爺子被衝到了咱們下首的杏花村,找到時人已經不大好看了,村長和喬江商量了之後便接回來安葬了。他上午還來咱們家磕頭的,隻是你還沒有醒,這紅棗就是他給帶來的,你試試?”
沈清淩心內悵然,不知該作何反應,隻接過紅棗水喝了,又啃了兩口粗糲的樹皮饃饃。
陸長遠見他肯好好吃飯了,也沒有再說什麼,隻讓他好好休養,自已接過空碗來洗淨後又去了院內修理雞棚子。
到了傍晚,陸長遠又拉了沈清淩去後山上挑水。
桃花村依水而居,一條安水河將東山和西山分隔開,桃花村就坐落在東山的山腳下。
村裡有安水河形成的支流流經全村,不僅能為人提供日常飲用,還能澆灌農田。
東山地勢較河對岸的西山更矮,又向陽,因此各種野菜蔬果的長得也好。農人們閒不住,四處開荒,又在村頭較為平坦的山坡上種上了桃樹,算作村裡的共通進項,因此才得名桃花村。
按說這樣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就算不是魚米之鄉,也該豐衣足食,不愁吃穿才對。
可誰又能想到好好一個村莊,近些年來洪災不斷,糧食被淹、村莊被毀,有些條件的人家都逃到了其他村。
當年的桃花村,如今已經快成了逃荒村了。
二人邊走邊聊,沒多久就到了後山。
按陸長遠的說法,後山屬於東山的一部分,臨水向陽,水草茂盛。如今又是春末,再怎麼也該是花紅柳綠,欣欣向榮的大好春光。
可如今抬眼一瞧,林子裡那些被剝光了皮的榆樹枝乾橫陳在地上,光禿禿的一片,連榆樹葉子也被人們扒去充饑了。
再往地上細看,四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泥洞,有些是翻出來的觀音土,有些還能看到斷在裡頭的野菜根,長記苔蘚的草皮散落一地。
這就是災年裡農人們的口糧。
望著眼前這一幕,兩人心頭酸澀,都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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