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沿街的門臉房,從外面看破破爛爛。從裡面看,基調基本跟外部保持了一致。床單發黃的單人床,布記刻痕的四腳桌,桌邊扔著一口邊緣不齊的破鍋,裡面還有不知啥時剩的稀飯。
不講裡,不講面,內外照應,糟糕的很平衡。
神仙的身材五短矮胖,穿一件在大都市不怎麼常見的半袖的清涼白襯衣。梯形臉,五官都皺在一起,頭頂已經沒了頭髮,為了遮住那錚亮的天靈蓋,勉強把兩邊的油發倒梳到頭頂。
在測了八字,看過手相後。神仙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原本皺在一起的五官更是縮成一團。掐指算了半天,忽然茅塞頓開般抬起頭來,正色道
“姑娘,你前世可是個絕世美女......”
果然是神仙,境界高太高,短短十幾個字,登時讓馮沫酒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下來。“哼”,冷笑一聲,撐在桌子上恭敬擺放的雙手垂下來,交叉在胸前,身子輕蔑地往椅子後背一靠。
敢情自已的命跟張大姑娘是一樣一樣的。這個油膩的中年神棍,業務太不走心,騙人的說辭都不多編幾套。這直接導致受騙L驗感極差。
看看這一屋子的破什爛腚,想想自已痛失的300塊人民幣。馮沫酒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抄起桌上硯台,把“中央不長”砸得頭破血流,跪在那裡哭著叫奶奶。
不過這一切,隻存在於想象中。人要是慫久了,腰桿子就挺不直了。一個人在大城市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早就瞭然於心。
無可奈何的馮沫酒隻能垂下眼角,端出一張討債臉,不耐煩的繼續陪他演下半場。
神棍也感覺到了她態度的轉變,幾十年不變的台詞,說得顫悠悠,很沒底氣,並在提出買法器的建議後,歪頭翻眼皮,不斷打量馮沫酒的神色。
馮沫酒倒被他這個賊眉鼠眼的樣子氣樂了。
“大師,不怕你笑話。我們全家上下到我八輩貧農,我住的地方說是豬圈,豬都生氣。比你這破房子都不如。我這樣的窮人哪還奢望姻緣啊?我隻要有錢,你讓個法,讓天上掉個餡餅給我。”
神棍也聽出了這話裡對他的揶揄,臉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可作為一個窮的隻剩半口鍋的死騙子,羞恥心是賣不了錢的。掙紮之後他還是決定拋棄尊嚴,最後放手一搏,在牆角那一堆破爛裡翻出一塊木牌,擺在桌子上。
“這是厚祿符,乃鄙人元神所刻,不瞞你說,我乃東去蓬萊一修真道士,此物必能讓姑娘得償所願”
“這個能天上掉餡餅?不勞而獲那種?”
神棍意味深長的點點頭。
“不過我現在沒有錢給你,我晚飯還得出去找人蹭呢。”馮沫酒轉轉眼珠。
“要不這牌子我先收著,等餡餅來了,我再給您還錢,怎麼樣?”
神棍已然快哭了,這得窮成什麼樣啊?賒賬賒到騙子這來了。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
這倒是出乎馮沫酒的意料,沒辦法,隻能把那勞什子塞進了自已的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侯的張大媽,看見她出來,一步從3米外竄過來,一點也不像個70多的老太太。
“怎麼樣?大師說了啥”
“說我能心想事成。”馮沫酒拚命擠了兩聲乾笑,老人家一片熱心帶自已來,不好在興頭上打擊她。等過一陣,再旁敲側擊慢慢跟她說。
“這可太好了,咱現在去我們傳達室接毛毛吧?”
“我得等會,現在屋裡太熱,我回去開會空調再來接它。”
“你這孩子就是善良,對條狗都這麼細心,放心吧,大福報在後面等你呢”
路過垃圾桶,馮沫酒想扔了那塊破木牌,可掏出來看看,比比厚薄,驚奇發現,墊狗籠正合適。
馮沫酒租住在頂層加蓋的板房裡,板房擠在一棟老樓的兩個尖頂之間,面積不到20平,夏暖冬涼,采光不好,大點的風就要擔心屋頂被掀翻。
不過這種房子,在韓劇裡有一個特别浪漫的名字,屋塔房。
雖然住著受罪,但是價格便宜,最關鍵的是那裡允許養狗。
高齡的空調嗡嗡作響了半個小時,板房裡還是熱的讓人心慌,馮沫酒隻能喝冰啤酒降溫。
可憐那條漂亮的薩摩耶毛毛,作為一條寒帶犬,在這麼熱的環境下,依然搖著尾巴使勁往主人身上蹭,叫人怎能不愛他。
一手擼狗,一手打開電腦。
郵箱裡,除去詐騙郵件,空空如也,沒有一封面試的通知。再這麼下去,過不到下個星期,她們一人一狗就得捲鋪蓋滾回老家。
馮沫酒轉身抱著大狗狗,雙手順順狗狗的頭毛,親親狗臉,“毛毛,北安這麼大,卻沒有我們母子的容身之所”
狗狗好似聽懂了,也跟著唔咽。情景格外淒涼。
“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手機鈴聲,不應景的想起來,歌詞還有點諷刺的意思。
“喂!誰啊”狗主人有些不客氣。
“馮小姐您好,我是時峰集團人事部HR,您收到我們的面試通知了麼?”
無視了你的郵件還不死心,還要打電話來觸黴頭,老孃再傻也不能一天之內被騙兩次。
“哦,我收到了!不過我已經通過了美國五角大樓的面試,不打算考慮你們公司”
對方一陣沉默,卻也沒死心:“我們公司這次招聘待遇非常好,而且您通過的機率很大。請您明早10點一定要來。”
時峰集團,本地龍頭企業,待遇好,工資高,在這個經濟不景氣的時代,博士都擠破頭,一個三本生,還能通過機率很大?行騙行業從業人員就認為他們的客戶這麼好忽悠?
“可是我家離你們公司很遠啊,天氣也不好,沒車補,我是過不去的,還有我不報銷,車補得提前給”
“那您需要多少車費?”
“一千塊吧!隻接受微信轉賬,備註面試車費!”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
“好吧,我給您打錢。”電話那邊聲音有點顫抖。
看著微信裡轉過來的一千塊紅包,馮沫酒覺得不可思議,掐了自已大腿,嘶,好疼。
怎麼回事?下午在騙子那賒了狗籠墊,晚上居然在騙子那騙了一千塊。
所以說,人就不應該好高騖遠,多跟底層人民接觸,就算是犯罪分子,也可能會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早知道這麼容易
就多要點了。盯著那個號碼,沉思良久,馮沫酒最終還是不要臉的撥通了電話。
“喂!是我,馮沫酒,車補收到了,不過剛才太急,隻算了去程的車費,回程的也得給我。”
馮姑娘估計是打車跨省去面試。
不過,對方這一次沒有讓步“回程車補自然是沒問題,不過您得來了我們這邊才能付給您!”
一天沒工作,來去有700塊進賬,能再多撐幾天,這使馮沫酒安心了許多。
可這安心並沒有讓她一夜好夢,半夜時分,喧鬨聲伴著警車鳴笛驟然響起。城市邊緣的夜很靜,板房又不隔音,那效果,好似熊孩子趁人熟睡,往床底下扔了個二踢腳。
狗狗被嚇得,從籠子裡竄到床上。
聲音是從沿街房那面傳過來的。
“毛毛不怕,警察來抓壞人了,我們是好人,警察會保護我們”
順了半天毛,狗狗才平靜下來。
躺在床上馮沫酒不禁得想,騙騙子的錢算是犯罪麼?自已還是好人麼?這是天上掉餡餅麼?
千元餡餅砸得馮沫酒一時有點找不著北,可這孩子根上是老實人。警笛這麼一嚇,就讓她心裡萌生了這麼多哲學思辨。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角落裡狗籠一角的木墊此時正發出不易察覺的熒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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