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的關係早該結束了,是我看不清形式,遲遲不肯放手。
他的夜不歸宿,有一就有二。
每到清晨我都會收到來自蘇千雪的挑釁簡訊。
或是他熟睡的面容,或是他做家務時的側影。
看起來他將蘇千雪照顧得很好。
其實我和他提過一次分手。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眼睛裡甚至泛起了點點淚花。
然後他用力抱緊我,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他說:“不可能!最艱難的那些日子,都是我們彼此攙扶著走過來的。
你真的捨得不要我嗎?可是我不能沒有你啊……”他的話讓我回憶起從前。
曾經他創業失敗過、頹廢過。
我幾乎拋下學業陪在他身邊,拚儘全力想讓他重新站起來。
後來他重振旗鼓,建立了現在的公司。
他也曾說過,我是上天賜給他最好的禮物。
我們開始嘗試緩和關係。
魏臨會帶我去約會,或者親手下廚做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
但不到一個月,他就又開始頻頻拋下我,奔向蘇千雪。
但我終究把他看做生命裡的光,忍不住懷抱希望。
在不久前某個午夜,他突然急匆匆跑回家,顫抖著將我擁進懷裡:“對不起蘇黯,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蘇千雪,隻有我們兩個,不會再有任何人擋在我們中間!給我個機會好嗎?”沉默良久,我回道:“好。
”我也想給我們這八年,最後一次機會。
他非常開心,抱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說要一輩子對我好,要給我全世界最盛大的婚禮。
可到頭來,所有一切都化成了卡在我心臟上的一枚彈片。
他怎麼還有臉來找我?最後那幾天,我總能看見他守在别墅外。
他變得鬍子拉碴,衣服也臟兮兮的。
但就是執拗的不肯離開。
曾經的我滿心滿眼都是他。
甚至不在乎他有沒有成功的事業和金錢,隻希望他健康、平安地留在我身邊。
但現在,看著守在别墅門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頹喪的魏臨。
我卻懶得去管了。
12暴亂後第27天的午夜,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吹醒。
我眯著眼看去,一個身影艱難地翻窗而入。
被他扶過的窗框上留下一朵梅花印。
是魏臨。
這棟别墅防盜做得很好,牆頭和牆面都裝有鐵絲網。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越過重重艱難遛進我房間的。
我閉上眼睛裝睡,心裡除了平靜,甚至還有絲絲縷縷的厭煩。
進屋後他迅速關上窗子,壓低腳步來到我床前。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瘦骨嶙峋面色枯槁。
不然魏臨也不會當即發出短促的抽氣聲:“安安……”儘管他極力壓製,我還是從中聽出了隱忍的哭腔。
安安……好久遠的稱呼。
曾經我向他講述自己名字的由來,他不讚成地搖頭:“我們蘇黯才不是别人的影子。
”他想了想:“我以後就叫你‘安安’吧!平安的安。
有我愛著你護著你,一定把你養得健康又快樂。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沒叫過我安安呢?好像是從他和蘇千雪重逢之後吧。
魏臨壓抑的哭聲在我身邊盤旋了許久。
面前被陰影籠罩,一個帶著涼意的吻印在我的額頭。
“我應該好好照顧你的,都是我的錯,我好想你……”從前他就喜歡這樣。
每次惹我不開心,他會在夜晚把裝睡的我抱在懷裡。
那些雨點般落下的親吻和溫言軟語,一次次融化了我的心,讓我心甘情願奔赴向他。
可這次我被噁心得不行,沒忍住微微側頭躲開了他的吻。
他僵住了。
良久,他試圖撫摸我的臉,被我再次躲開。
“安安……這次,你真的不打算原諒我了嗎……”他好煩啊。
我不願多說,側過頭當他不存在。
可不知過了多久,我依然能聽見旁邊傳來隱忍的哭聲,他似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實在不耐煩,啞聲道:“那枚被你遺棄在廣場上的求婚戒指,如果你能找到它,我就原諒你。
現在,走吧。
”他的哭聲一滯。
終於,隨著窗戶一開一關的聲音落下,他離開了。
隔天我再從二樓向下看去,别墅門口再也沒有魏臨蓬頭垢面的身影。
很好,這下清淨多了。
13暴亂後第30天,原本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我突然有了些精神。
那天下了場大雪,我興致勃勃求著許蕾把我推到院子裡去看。
但不知為什麼,許蕾眼眶悄悄變紅了,指甲幾乎鑲進肉裡。
出門前,我被她裡三層外三層裹成粽子。
我開玩笑說,她這個樣子不像是我姐妹,倒像是要直接當我媽。
她一反常態沒有和我鬥嘴。
那場雪真的很大,從早晨下到傍晚。
紛紛擾擾的雪花遮天蔽日,模糊了世界,也逐漸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望著漫天雪花,開口打破寂靜:“對不起,許蕾……”“你真的不用和我道歉。
”她聲音有些顫抖,“你就是這樣的人啊,如果想對誰好,就會全心全意付出。
可惜除了我,你碰上的全是渣子。
”她吸了吸鼻子:“我當初明明警告過魏臨,你也不是沒人撐腰的。
如果讓我發現他對不起你,就隨時把你搶過來!早知道……”怪不得過去的魏臨那麼討厭她。
我想和她說話,可張了張嘴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隻能聽許蕾繼續說:“沒遇見你之前,我每天在街上流浪,和流浪漢搶地盤。
”“有了你,我才知道有家、有家人是什麼樣的感受。
所以蘇黯,你永遠不必向我道歉。
我倒希望你自私一點,那樣至少能活得更快樂。
”我很想告訴她,我也希望她能快樂。
隱隱約約間我能感覺到許蕾從後面緊緊抱住我,溫熱的水滴在我頸間轉為冰涼。
我好像聽見她說:“……下輩子我來做你親姐姐,親媽也行。
我罩你一輩子……”我艱難張開嘴巴,想回她一句“好”。
可我的聲音和雪花一樣,泯滅在天地之間。
也不知道她聽到了沒。
(蘇千雪番外)14自從有意識開始,我就恨著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我尤其討厭蘇黯。
她總覺得自己生活在我的光芒之下,是一道卑微的影子。
隻有我知道,我是她的影子才對。
從小我就忍不住去窺視她的生活。
甚至當她對什麼事物產生興趣,我會比她更早注意到,然後搶先將其占為己有。
比如小時候的鋼琴。
我喜歡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是她和她母親的存在,讓我本可以幸福美滿的家庭毀於一旦。
所以她活著的時候,我恨她。
她死之後我依舊恨她。
恨她如我過去無數次幻想的一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卻沒有感覺到絲毫快慰。
反而心底空空蕩蕩。
15我也恨我的父親。
他經常孤零零坐在書房,手指撫摸和媽媽的合照。
有時候他會盯著我那雙和媽媽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良久,然後緩緩歎息。
可他如果真的愛媽媽,又怎麼會孕期出軌?還在媽媽去世不到半年後就娶了别的女人?他總說,再婚是為了找個人照顧我。
所以他從不和新婚妻子同房,就連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好像一句“為了我”就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減輕他的幾分負罪感。
可實際上因為他,我從幼兒園開始就被恥笑成“出軌爹和小三後媽養的孩子”。
明明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卻隱身得最為徹底。
不光蘇黯,我也從未得到過他的哪怕一點點關愛。
蘇黯去世之後,他更是再也沒有回過家。
無所謂,我也不稀罕見到他。
16我更恨蘇黯那個是非不分的母親。
高中那年蘇黯第一次決絕地反抗了她,寧願每天打工到深夜,也義無反顧的從家裡搬了出去。
沒人知道,我像下水道裡的蟑螂一樣,暗中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我隔著一條街看她在甜品店櫃檯上寫作業。
在圖書館兩排書架之外看著她翻閱樂譜,用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敲擊。
她比在家時要快樂得多。
可憑什麼?憑什麼她能擁有我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真正的快樂?於是,發現她報名鋼琴創作比賽時,我也隨意寫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曲子交上去。
再明裡暗裡敲打她的母親。
如我所願,她母親聯絡了比賽主辦方,交換了我和她的參賽作品。
蘇黯回來質問那天,看著她眼裡的破碎和絕望,我整個人無比亢奮!她和母親大吵一架,她從未如此歇斯底裡過。
將蘇黯趕出門後,她的母親用討好的姿態來到我面前:“是蘇黯那丫頭不好,不該和你搶的,小雪你千萬别放在心上。
”那一刻,我又覺得索然無味。
我發自內心瞧不起她。
她最恨的明明是自己,又偏偏把這份恨意發泄在蘇黯身上。
愛恨不分,是非不明。
蘇黯大學畢業後,終於願意回來吃頓飯那次。
她嘴上說著:“小白眼狼還知道回來!”手底下卻做了滿滿一桌蘇黯喜歡吃的菜。
而父親傳來訊息,證明在國外的蘇黯真因為被捲入暴亂時日不多那天。
她原本在給我削蘋果,聞言雙手一僵,竟是直挺挺昏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蘇黯去世之後,她的精神變得不太正常。
我親手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她有時對著空氣叫蘇黯的名字,像蘇黯生前那樣破口大罵,罵她白眼狼,暴怒著問她為什麼不回家?有時會稍微清醒,抱著雙腿把自己縮在病房角落,一遍遍說著“對不起,從一開始就是媽媽錯了”……而當她見到我,就習慣性做出討好的樣子:“小雪,不管你喜歡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蘇黯不會搶你的任何東西。
求求你,不要傷害她……”我聽了隻覺得可笑。
她對蘇黯的傷害,可一點不比我少。
不是隻有拳打腳踢才叫做傷害。
她早就用行動和話語在蘇黯心上留下一道道傷疤。
這讓她如今的瘋魔和懺悔顯得異常滑稽。
17我同樣憎恨魏臨。
對我來說,像他這樣的人生過客數不勝數。
他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蘇黯對他的依賴。
這讓他成了我折磨蘇黯的另一種手段。
我以生意為藉口,頻頻約他出來見面。
直到我們的見面被蘇黯發現後,他不再赴約。
但我不甘心他和蘇黯就這樣恢複往日的恩愛。
於是我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照片發過去,他果然又拋下蘇黯,來見了我。
這一招屢試不爽。
我假裝自己非常愛他。
然後一遍遍對他說,因為蘇黯和她的母親讓我失去了完整家庭。
我要他代替蘇黯補償我。
魏臨答應了我的所有請求,除了和蘇黯分手。
他對我百般照顧,卻口口聲聲說著“隻愛蘇黯”,“照顧你隻是為了替她贖罪”,不越雷池一步。
裝得像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可像他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被如此拙劣的手段道德綁架,心甘情願來照顧我?又怎麼會頻頻因為一個外人,將自己摯愛的女朋友拋在一邊?朝三暮四當斷不斷的臭渣男罷了。
他享受著蘇黯給他的穩定溫馨,又不肯放棄野花野草帶來的刺激和滿足感。
其實我和他從未發生過什麼。
直到有一次,我灌了他點酒。
在酒精的麻痹下他雙目赤紅,急不可耐和我抱在一起。
就在馬上要越過最後底線時,他突然清醒,將我一把推開。
嘴裡還惶恐地念著:“……你不是蘇黯……我不能……不然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他第一次不顧我的挽留,慌忙離去。
那之後不久,我就聽說他帶著蘇黯去國外旅行,還買了戒指準備求婚。
可事實證明,他對蘇黯的忠誠也不過如此。
我發了一張天台上的照片,還有一句:「我愛你,但原諒我沒有辦法活著祝福你。
」他立刻不顧還沒有結束的求婚,將蘇黯一個人留在眾目睽睽之下。
可我沒想到,蘇黯就這樣一去不回。
我真的沒想到……蘇黯去世後,魏臨不知所蹤。
但我聽說在當初發生暴亂的廣場上多了一個怪人。
那怪人會拉住每一個過路者,比比劃劃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看了網上的視頻,果然是魏臨。
他看上去瘋瘋癲癲,完全不似往日的意氣風發。
視頻裡的他正拉著一個路人的袖子,哀求般問道:“你有沒有看到一枚戒指?我要和我的愛人求婚,但是我……找不到戒指了……”18還有那個叫許蕾的女人。
第一次見面我就確定,我非常恨她。
那還是在高中時期。
我像平時一樣偷偷在遠處窺探蘇黯的生活,卻意外發現,她身邊多了個花臂不良少女。
但明明那麼軟弱的蘇黯卻不怕她,反而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很甜。
聽著她們如此親密的互動,我心間升騰起暴怒!幾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我不知道這份憤怒來源何處,也懶得去探究。
後來因為高考,我減少了窺視蘇黯的頻率,也不知道她們後來發生了什麼。
但我知道在蘇黯最後那段日子,陪在她身邊的就是這個許蕾。
蘇黯去世後,也是她秘密埋葬了蘇黯的屍體。
父親去向她討要骨灰時,她翻了個白眼:“把她交給你們?讓她在那邊的世界也過不安生?”父親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不得不說許蕾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她回國後以雷霆手段壓垮了魏臨的公司,讓魏臨徹底成了一個沒有家的流浪漢。
緊接著她就將槍口轉向蘇家。
父親在國內的事業很快被她蠶食殆儘,無奈隻能徹底轉移到國外不久後許蕾本人成了首屈一指的女企業家。
每次被問到發家史,她第一句話總是:“我曾經有一個妹妹……”19恨了這麼多人。
可到頭來我發現我最恨的,卻是我自己。
我的看似擁有過許多,實際上不過是個被仇恨充斥的空殼。
蘇黯去世一年後,我獨自爬上了當年媽媽殞命的樓頂。
我看過去年暴亂現場的圖片。
在其中一張裡,蘇黯穿著潔白的衣裳,悄無聲息倒在一片鮮紅之中。
血液與零零散散的玫瑰花瓣在她周遭綻放,我竟從中看出了某種詭異卻絢爛的美。
我站在頂樓邊緣,閉上眼睛,感受原本寂靜的風開始在耳邊呼嘯。
恍惚間我腦海裡閃過一些畫面——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一切仇恨還沒有發酵。
牙牙學語的軟糯小糰子踉踉蹌蹌朝我跑來,尚未被壓抑和灰敗覆蓋的眸子裡盛滿可愛的笑。
她伸開雙臂,似乎在等待一個擁抱,口齒不清地喊著: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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