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勇現在在一家一級市場的私募股權基金工作，這次來滬城是給投資人彙報所投項目的近況。

“挺好挺好，現在啊，忙就是好事啊。”江楓拉開椅子，在黃勇對面坐下，拿起黃勇為他點好的冰拿鐵，牛飲了一口說，“不像我，市場已經差到越努力虧得越多的程度，忙也是白忙。”

“都一樣，都一樣啊，我們這幾年投的項目沒一個有希望能退出的，IPO否了幾個，另外幾個連IPO的資格都沒有了。我來這，不過是給客戶爸爸提供點情緒價值的，免得爸爸們一言不合就撤資了。”

黃勇也吸了一口杯子裡的美式，然後露出了和美式一般苦的苦笑，“前兩天，我們燕京的老通學聚了一下。大環境不好，大家事業都不太順利，除了——”

江楓配合地問了一嘴：“除了誰？”

“狗哥唄，人家現在已經不參加聚會了，他又升官了。”

黃勇口中的狗哥是他們班男生中唯一一個考公的，前兩年在工作期間表現突出，職位越升越高，已經到了會擔心老通學會利用其關係謀私的位置了。

黃勇正說著，突然臉色一變，舉起手機把螢幕轉向江楓說，“咱們行業真是沒救了，沒救了，你看，連華金公司都全面降薪30%了，那可是頂級金融公司華金啊。”

江楓接過手機看了一眼，是小綠書的爆料貼：

滬城華金公司總部日前要求所有投資經理退回過去五年的獎金，並普遍降薪30%，手上無項目的員工月薪已經降至7000元以下，在滬城已經喪失生存能力。

“聚會時，聽說有一對就職於華金的交大學弟學妹夫婦，去年剛買了豪宅，而現在因為樓市持續萎靡，淨資產已經為負了，賣了房子也抵不上債了。”拿回手機，黃勇接著說。

“華金啊，這是咱們當時可是擠破頭都進不去的頂級券商啊……”江楓喃喃道，“如果換作我，我就把房子賣了，想辦法把錢還上，然後回老家找一份能養活自已的工作。”

“現在三四線城市的人才也飽和了……不過，你吧，就不會遇到淨資產變負這種極端情況，你那麼保守，大學的時侯讓你花一個月生活費買點股票賺點錢你都不敢，怎麼可能加那麼多槓桿去買房子。我敢打賭，你們公司的產品你一定都沒有跟投吧？”

黃勇搖了搖頭，嘲諷著一向保守的江楓。

江楓確實沒有揹負什麼貸款，前兩年掏空積蓄買了一套一千多萬的房子，但隻貸了一百萬的貸款。

雖然房價也跌了不少，但是隻要賣了房子還上貸款，江楓還是有八九百萬的資產，隻要逃離滬城隨便找個二線城市生活，應當還是能活得很滋潤的。

然而，江楓卻不能逃離。

因為，現年34歲的江楓已經結婚，還有一個5歲上幼兒園中班的兒子。

如果自已孑孓一人的話，那麼去哪裡都不成問題，可是，人到中年就得考慮家庭，尤其是孩子的教育。

想到這裡，江楓也開始苦笑，“貸款是沒多少，但是兩個口袋也是空空如也。”身為研究主管的江楓雖然沒有隨團隊其他人員一起被開掉，但最近被通知要降薪，當初買房為了湊首付向黃勇借的幾十萬短期恐怕也是還不上了。

這時，江楓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了起來……”鈴聲是前幾年很火的寶島電視劇《想見你》的主題曲——當年的中年男人六百演唱的《Last

Dance》。

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江楓謊忙站起身，邊往外走邊和黃勇說，“是我老闆，我得去接個電話。”

走到咖啡館外面，五月和煦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地上，組成溫暖的斑駁圖案，但電話那頭響起的聲音卻讓江楓的心沉到了穀底——

“小江啊，我考慮了很久，還是覺得小曹不太行，研究讓的不深入，人也不夠努力……你覺得呢？”

這是領導的慣用套路，明面上是征詢江楓的意見，看似是給予其尊重，其實是希望開除人的想法由江楓主動提出。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明天我找他談一下，讓他主動辭職。”

相通的對話已經重複了太多次，江楓早已熟稔，隻不過這次對話結束後，江楓就要徹底成為部門的光桿司令了。

“别明天了，就今天談吧。”老闆的聲音似乎如寒風一般，把眼前的樹葉也吹得晃動起來。

晚上七點多，江楓回到家，身心俱疲。他不記得剛才在辦公室是怎麼和小曹聊的了，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強忍淚水寫完辭職信，然後收拾東西滾蛋，彷彿對面座位從來沒坐過人一般。

“今天還好嗎？累不累？”正在餐桌邊輔導兒子英文拚讀的老婆夏依然抬起頭，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還行。”江楓沒有提開除小曹的事情，也沒有提華金公司降薪裁員的傳聞，他知道提了隻會徒增老婆的煩惱，但對自已瀕臨崩潰的心態不會有任何幫助，索性換上一副笑容對兒子說，“崽崽，咱們玩奧德賽啊，你今天這麼乖乖學習，獎勵你一次吧。”

然後，不顧夏依然的厲聲阻止，父子倆歡脫地跳上沙發，打開了遊戲機。

馬裡奧-奧德賽並不是個新遊戲，甚至比兒子的年齡都要大，但是父子倆卻都很喜歡。兩人已經協力通過了三個任務世界，今天將開啟第四個任務世界。

和所有劇情遊戲一樣，這款遊戲也會在完成一定的任務後進行存檔，所以並不用每次都從頭開始。

但是，江楓感到很疑惑，因為今天的遊戲介面似乎不太一樣，存檔頁的最上方赫然出現一個2009-05-01的字樣。

“係統BUG了吧？怎麼可能會有十幾年前的存檔？”江楓一邊嘟囔著，但手卻不受控製地操控手柄點開了最上方的存檔。

緊接著就是一陣眩暈，江楓心想不好，中午鬱悶得沒怎麼吃飯，這會兒不會是低血糖了吧？

於是，江楓想向老婆呼救，但餐桌邊夏依然的身影卻突然模糊了起來……

眼前瞬間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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