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頻道在直播圍棋世界級大賽森田杯的八分之一決賽第三輪,由萬眾矚目的華國圍棋新星仇嘉銘七段,對陣日國棋手。
那一場,仇嘉銘行棋充滿想象力,令解說連連爆發出天才的驚呼聲。
棋盤之上,黑色棋子柔光璨璨,棋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原來圍棋不僅是廝殺。
圍棋是藝術,它可以很美。
楊惠子還記得仇嘉銘獲勝之後,直播的鏡頭從棋盤之上,移至仇嘉銘臉上,那一瞬的驚豔。
當年的仇嘉銘不過二十出頭,俊俏逼人,沒怎麼打理過的頭髮直豎著,像一隻小刺蝟,見鏡頭移向自己,他露出了尚不適應媒體的羞赧笑容,牙齒白亮,少年眼裡滿是真摯的熱忱。
那是仇嘉銘光輝的二十五連勝,他職業的頂峰。
卻是楊惠子告别圍棋的一刻。
她在仇嘉銘身上,見到了她再也沒有機會踏足的彼岸棋境。
她曾真心實意地盼望過,棋桌上的男孩能帶著這份熱忱與天賦,披荊斬棘地走下去,為華國圍棋創造一個無可比擬的神話。
——而真正親手掐滅了過去的自己的男人,竟然在她的面前,質疑她的真心。
楊惠子喉嚨口發緊,重複道:我是十年前的那個仇嘉銘的粉絲,不是你的粉絲。
要說糟蹋,我沒有本事糟蹋一個天才,是你放棄了,是你糟蹋了你自己。
仇嘉銘像是被重重擊了一拳,受傷地看著她,眼尾耷拉,喘息聲粗重,像是野獸的嘶鳴。
我問你,仇嘉銘,你現在每天幾點起床一天下幾個小時棋你上一次參加重量級的比賽,上一次下棋下得像杜鵑啼血一樣要把全部的生命嘔在棋盤上,是什麼時候楊惠子擲地有聲地連連質問著。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但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下我眼中的庭見秋。
她六點起床,十點睡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都在棋桌前,至少下十四個小時,如果當天有複雜的棋局,她還會熬夜覆盤。
——當然了,不管再怎麼熬夜,她第二天還是雷打不動,六點起床。
半年來,庭見秋小賽不斷,大賽,隻有眼下這一次,但無論大賽、小賽,她對待每一場戰局,都無比認真。
我喜歡庭見秋,就像我喜歡十年前的你一樣。
你說我是一個唯利是圖的記者,沒錯。
但我對值得尊敬的棋手,有一顆絕不辜負的真心。
我也很清楚,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庭見秋:你在她身上看到了過去的你,你想保護她,讓她免於我的傷害。
楊惠子厲聲:但你看清楚了,她和你不一樣,就算我再怎麼背叛她、中傷她,她都不會像你一樣放棄。
仇嘉銘,如今的你,不配站在庭見秋身邊,不配在她身上投射過去的你的影子。
仇嘉銘將臉深深地埋進手心裡,擋住灰敗的神情,渾身如墜寒窟,顫抖不止。
楊惠子見將近一米九的大高個,被她罵得這麼可憐,像隻淋雨大狗,氣也消了,還有點內疚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狠,正打算再裝模作樣地鼓勵他兩聲,身後傳來男人清冽好聽的聲響:還有人能罵穿仇嘉銘的心理防線啊是謝硯之,笑吟吟地從走廊的另一側走來。
他身上的正裝,明顯比仇嘉銘身上的名貴不少,紋樣精細,加上他舉手投足自帶世家風度,他一出現,埋頭嚶嚶作響的仇嘉銘顯得更丟臉。
……像一坨巨大的廢紙團。
楊惠子忍不住想。
謝硯之身後,還有被他強行從棋桌上拎下來的兩位冠亞軍。
庭見秋一下棋桌,鬆懈下來,困得好像立在原地就能睡著,兩眼被哈欠激出來的生理性淚水糊住,一雙細長狐狸目半睜半閉,走路時歪歪斜斜,腳不沾地似的。
言宜歌走在最後,兩手環抱在胸前,癟著嘴,也不看謝硯之,一副在生師兄打斷她覆盤的氣的樣子。
楊惠子暗忖,棋圈北極兔名不虛傳。
坐著的時候倒看不出來,一站起來,言宜歌身材瘦高,比例驚人,竟比庭見秋幾乎高了近一個頭,估計有一七五上下。
卻長了張粉圓的精緻臉蛋。
下一秒,漂亮北極兔衝著仇嘉銘,抬腿、張嘴:往邊上稍稍,這麼大個擋道了啊。
仇嘉銘嗷一聲,捧著臉往牆邊上縮了點。
楊惠子側頭看庭見秋,庭見秋似乎也在打量她。
不知道她聽沒聽見自己的話。
楊惠子試探著:秋秋,吃不吃巧克力她兜裡的巧克力捂了一上午,像她忐忑的心,快化了。
庭見秋眯矇著眼,歪著腦袋,想了想:不吃。
楊惠子猛地覺得自己心沉下去。
庭見秋又說:因為我馬上要吃飯了,我準備吃很多肉,現在吃不下巧克力。
你可以先欠著我,以後我再問你要。
她還沒放下楊惠子工作上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對她造成的傷害,但態度已經軟化了。
她要楊惠子先欠著。
楊惠子聽得明白,雀躍地:那我能和你一起吃飯嗎謝硯之不著痕跡地替她拒絕了:沒有多的餐券。
看來記仇的另有其人。
*一點半,自助餐廳已不剩什麼菜,庭見秋以狂風捲落葉的陣勢吃完了餐盤裡肉眼可見的所有肉類,嚇得言宜歌和謝硯之紛紛把自己盤子好不容易搶到的肉,遞到她盤子裡去。
等庭見秋好不容易吃飽,兩人又一左一右,護送她回酒店房間裡休息。
合上庭見秋房間的門,謝硯之問身側還處於震撼之中的言宜歌:她這個精神狀態,你還想要她陪你覆盤言宜歌:不敢了,我怕她輸急眼了把我給吃了。
庭見秋一進門,把腳上兩隻白鞋咚地一蹬,趴在整潔柔軟的酒店大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像一隻大狗熊一樣呼呼睡著。
睜眼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機看時間,發現已經把頒獎儀式睡過去了。
謝硯之沒有打電話給她催起床,說明她不參加也沒關係,他都處理好了。
獎盃誰代領都無所謂,獎金還給她就行。
於是她慢慢悠悠從床上爬下來,在衛生間洗了把臉,看自己臉色終於沒那麼像索命野鬼了,才出發去頒獎儀式現場。
還好,她還趕上了頒獎儀式後的記者會。
庭見秋出現在大廳後側門時,正好言宜歌走到台上,坐到話筒前,懨懨地沉著臉,似乎很嫌棄這種長槍短炮簇擁的環境,懶得對著鏡頭露出她標誌性的甜笑。
這是一副打算搞事的陣勢。
庭見秋好奇,決定先不上台,讓言宜歌儘情發揮。
主持人與言宜歌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走流程,點記者提問。
站起來的第一個記者,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圓臉男人,顯然是言宜歌的粉絲,一開口便熱情如火:想請問一下宜歌妹妹,作為我們華國圍棋的門面擔當,美女棋手……等一下。
言宜歌冷著臉打斷,你叫我什麼主持人圓場:小歌,我們先讓記者問出他的問題。
言宜歌不理,一字一頓地糾正道:我是棋手,我有職業段位,憑本事考出來、升上去的。
你應當稱呼我為言宜歌三段。
我在這個圈裡混,靠的是我的棋,而不是作為什麼門面擔當,美女棋手。
男記者慌了陣腳:抱歉……言宜歌卻顯然不打算放過他:這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你們到底是來看我的棋的,還是來看我的臉的我看你們寫的新聞裡,隻要我一出戰,就說京城華一使出了‘美人計’。
你們是覺得那些下不過我的棋手,都是被我的臉漂亮死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倒還蠻蠢的。
被我的臉漂亮死的對手,還有你們這群記者,都蠻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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