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鬆杯雖是個人戰,但也為俱樂部設置了獎項,所以棋手必須由所效力的地方俱樂部舉薦才能參賽。
京城華一作為華國資曆最老、棋手陣容最強大的俱樂部,能夠舉薦20名棋手參加預選賽。
20個名額,足以涵蓋一個俱樂部裡所有有大賽實力的選手。
然而卻沒有言宜歌。
立即有記者舉手追問:京城華一沒有設置內部賽,選出擁有參賽資格的20名棋手嗎言宜歌答:沒有,全憑姓元的上嘴唇碰下嘴唇,點兵點將。
京城華一,姓元。
元天宇六段,28歲,既是京城華一簽約的一名職業棋手,也是京城華一現任的主席。
元天宇的父親,元修明九段,現任華國圍棋元老頭銜的持有者。
他是二十年前華國圍棋體製改革後,創建地方俱樂部和棋隊的第一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兼任京城華一的主席,和華國圍棋協會會長。
如今將俱樂部全權交給獨子,他仍掌管著整個華國棋協。
所以,也可以說,華國圍棋姓元。
又有記者抬手提問,語氣帶著冰冷的輕蔑: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你在當眾攻擊元氏父子二人我認識你,你是京城日報的記者劉柏巍。
你把話明明白白地傳回去——言宜歌爽快地,對,我罵的就是元修明這個生兒子沒屁/眼的……話太糙了。
謝硯之眼皮一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台勸阻。
台下記者一片嘩然。
……和元天宇這個沒屁/眼的。
謝硯之認命地合上了眼睛。
台下鬨鬧,言宜歌生怕别人聽不清她的聲音,用手攥成拳頭,重重地捶向披著紅綢的木質桌面:我要下棋!我離開京城華一,就是為了下棋!我要下給所有輕視我、利用我、壓榨我的人看,這群……言宜歌罵急了,嘴裡冒出了一串嘰裡咕嚕的朝語。
謝硯之大步上台,掐了她的麥克風,言宜歌尖銳憤怒的聲音瞬間靜了,她帶著怒意瞪向來人。
台下也跟著安靜下來,於是每個人都能聽見謝硯之以一副兄長的口吻,慢條斯理地批評言宜歌:宜歌,差不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罵他們是鼻孔接大腸連呼吸都很晦氣的狗崽子。
眾記者:……死寂之後,又是一片埋頭速記聲。
台下聽眾都為謝硯之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出這麼暴力的臟話感到一陣驚悚。
也不知道謝硯之特意上台是來控製局勢的,還是專程來給師妹做翻譯的。
要是沒他這一攪合,還沒人聽得懂這一串。
言宜歌貌似也罵夠了、消氣了,高揚著下巴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謝硯之索性接過主持人的工作,舉起話筒向記者們,公事公辦地:本次世界女子邀請賽的亞軍庭見秋棋手也已經來到了會場,我們掌聲邀請她上台來,也向她提幾個問題。
謝硯之望向會場入口處,和庭見秋略帶詫異的眼神對上,一笑。
她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大廳裡,記者們順著謝硯之的眼神紛紛擰過身去,舉起沉重的攝像機,對準正從大門口小步跑上台的庭見秋一陣猛拍。
按快門時的清脆聲響,耀目的閃光燈,都讓庭見秋有些喉口發緊。
她拉開言宜歌身邊的椅子,坐下,言宜歌把被謝硯之掐滅的桌面話筒重新摁亮,調整高度,轉向她。
庭見秋知道,坐在這個位子上,眼前數十個攝影機和話筒,國內大大小小的體育媒體,沒有一個是來恭喜她以業餘棋手的身份拿下世界女子邀請賽的亞軍的。
他們都是來探庭峴五段的作弊往事,要在她身上扒一層皮的。
果然,第一個舉手的,便是剛剛被言宜歌認出來自京城日報的體育記者劉柏巍,一名留著查理王小獵犬式的貼耳灰白長髮、書卷氣很重的中年男性:庭見秋選手,你對昨天淩風體育發表的,有關你父親庭峴五段在中日擂台賽上作弊的文章,有什麼迴應嗎庭見秋心知來者不善,坐得板正,直視男記者帶著懷疑與審視的眼,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答道:我父親在這場比賽中違規移動棋子,受到棋協的處罰,屬實。
但賽後我父親立刻確診了腦部膠質瘤,這是一種會影響患者性情行為的腫瘤……但並不能百分百確定,庭峴五段作弊到底是出自主觀意願,還是受到腫瘤影響,是不是庭見秋一頓。
棋協的處罰結果出來之後,老爸從來沒有和她們提及這件摧毀了他引以為信仰的職業生涯的事。
他變得異常沉默,躺在床上時,總是眼神發虛地望著天花板,面容灰敗。
庭見秋總覺得,腫瘤不可能把堅強樂觀的老爸摧磨成這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能讓老爸如此的,隻有無棋可下的傷心。
她也從來沒有問過老爸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無比信任老爸,不必用疑問來折辱他。
庭見秋緩慢地回答:不能確定,棋協也是因此保留了處分。
劉柏巍面露輕蔑的笑意,不緊不慢地繼續質詢:所以你承認這篇報道都是實情據我所知,華國職業圍棋史上這樣低級粗劣的作弊,僅此一例,恐怕隻有幼兒園興趣班裡的小孩能乾得出換棋子的事來……台下,一個懷抱著相機、紮著麻花小辮的女記者,騰地站起來,厲聲回擊道:劉柏巍,你還知不知道你是記者你是在提問還是在羞辱人在覈實真相還是在煽動情緒是楊惠子。
劉柏巍又困惑又好笑地瞥了眼她的胸牌:淩風體育的這篇稿子不就是你家發出來的嗎如果新聞內容不實,恐怕在座同行裡最沒資格批評我職業道德的就是你了吧。
楊惠子氣得梗著脖子,頓覺胸前工作牌重如千鈞,壓得她說不上話來。
庭見秋沉聲應道:我父親已經過世十三年,我沒有來得及問他當時的情境,也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的棋是他教的,能替他言說的,替他證明清白的,隻有我手上的棋。
——我會用我的棋證明,以我父親的能力,無需在一場預選賽上作弊,在此之前他所有的勝局,也都贏得堂堂正正。
劉柏巍顯然沒有料到她面對連番質疑,還能頑強冷靜如此,轉而又像是嘲諷她的天真,似笑非笑地接著說:我知道,庭見秋棋手即將參加今年七月的定段賽。
你今年25歲,這是你成為職業棋手的最後機會。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真的能拿下全國僅有的兩個女子定段資格,成為職業棋手,就憑你父親這件事,也壓根不會有俱樂部敢簽你你别忘了,現在可不比二十年前職業棋手還吃國家飯的日子。
如今華國圍棋全面商業化,各地俱樂部都靠著商業讚助才能運行,棋手的名譽就是它們的飯碗,誰敢讓你去砸它們的牌子他似突然想起什麼,又轉向言宜歌:對了,還有你,言宜歌三段。
劉柏巍做作地咬字,你當著這麼多家媒體的面,大放厥詞,離了京城華一,你還能找到下家别做夢了,趁早和這位亞軍一起找個圍棋學校,當女老師吧。
言宜歌怒氣上頭,猛地站起,身子前傾,兩隻泛白的手掌撐在桌面上:你這個——庭見秋正要牽住她,忽聽有人自門口揚聲而來:誰說沒有人簽她們沉穩動聽的女聲,如勁風捲過,眾聲一時偃息。
方才還喧鬨萬分的大廳內,此時靜得令庭見秋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謝穎緩步上台,站在庭見秋和言宜歌的身後,將手輕輕擱在言宜歌肩上,示意她坐下,又用另一隻手,撫了撫庭見秋的長髮。
——庭見秋想起十三年前,她和謝穎在女廁所裡的初見,謝穎好像也是這樣,摸了自己的頭髮。
謝穎低下頭來,對兩個女孩溫聲道:江陵長玫,我新創辦的俱樂部,歡迎二位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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