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斑斑鏽蝕的巨輪刷一層新漆,並不能改變它沉入海底的命運,巨輪若想擺脫這樣的結果,唯有拆解掉每一個壞掉的零件。”
這是紀冷明在重生後第一次和溫婉說這麼多的話。
一個人靜靜地說,一個人安靜的聽。
兩人難得的平和共處。
見溫婉沒聲音,紀冷明略偏了偏頭,卻看到身旁之人早已淚流滿面。
林子後方響起簌簌腳步聲,隔離帶前的公路上的民眾正朝林子裡張望,溫婉身處於陰暗的角落,身在嚴密的包圍圈裡,無法掙紮、無法逃脫。
她忽然道。
“今晚是除夕啊,”輕輕笑了下,“印象裡,我們從來沒有過完一個完整的節日!”
溫婉想起過往,面容浮現一縷柔和。
隨後是悠長的、不甘的歎息。
“真的好遺憾啊!”
蒼白的面頰,淚痕折射出水光。
“想彌補遺憾,都沒有機會啊!”
她隨後又說:“你說,若是我上輩子對你好一點,對你再好一點,讓你念著我的好,咱們這輩子,是不是就能有個緩和的餘地了?”
紀冷明沒回答,而是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究竟為什麼要執著於我?”
這個懸疑一直盤桓在他的內心深處。
溫婉的轉變太大,大到他根本無法適應。
溫婉安靜的呆在黑暗裡,後背倚著座椅,仰著頭,眼睛睜開的極大,像是要撞破車頂,眺望除夕之夜的星空。
眼尾是流不儘的眼淚,鼻翼黏附一抹鮮血,單薄的身體死寂的猶如一具行屍。
身體的各處疼痛翻江倒海般襲來,卻始終不及心尖處的錐心之痛。/j8e4
為什麼執著於這個人?
溫婉曾經也不知道為什麼。
但就在今夜,就在剛剛,就在這樣的千夫所指、被全社會拋棄的絕境裡,她驀地明白了!
紀冷明,看似綿軟,好拿捏,卻又比任何人有著不可破壞的韌性和原則。
上輩子,她隻把他當作一條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狗。
這輩子,她纏著他,是因為不知不覺間,早已將他當作了人。
他陪伴她的那些年,無論受了多少侮辱和委屈,始終未曾矮化過自己。
哪怕被再多的人嘲笑,都毫不動搖的,把自己擺放在與她平等的位置上。
紀冷明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是‘我們是平等的’。
以前聽來,隻覺得像是一隻小狗站起來了,就覺得自己是個人了。
可現在回想起來,那句‘我們是平等的’,是他在那樣的極端環境下,所能做的最後的堅持。
他的‘平等’從未停歇過,不曾妥協過。
别人不尊重他,但他永遠尊重自己。
别人不斷地說他是錯的,可他永遠堅信自己是對的。
别人賜予苦難,他牢記、承受,卻始終不曾丟失希望。
他視富貴繁華如雲煙,與蒼生大眾共情。
因為經受過磨難,所以懷揣柔軟的心,期待别人幸福美滿。
就像是廣袤的大地,寂靜無聲,卻能容得下盛世豪歌,承載得了歲月倥傯,負擔得起苦難深重。
他能孕育燦爛與美好,也能包容戰火和傷疤。
她野性難馴,狂傲不羈,不加約束,隻會釀成一場又一場的劫難。
别人讓她隨波逐流,隻有他,讓她堅守。
所有人都讓她掙脫束縛,隻有他,為她戴上層層枷鎖。
他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影響她,改造她,指引她。
就像一直流淌的水,一滴一滴,生生的,在她牢不可破的、固若金湯的價值體繫上,砸出了一個洞。
那敞開的縫隙裡,有人性的微光照進來。
所以,她才覺得他暖。
所以,她才覺得沒有他不行。/j8e4
所以,她對他有本能的渴望。
她偏執的追著他,病態的打壓他,瘋狂的希望他愛她。
終究不過是渴望,他賜予她新生!
她何嘗不厭惡自己所在的圈子?
王冠之下,白骨皚皚。
權杖所指,皆為焦土。
強權在手,才能屹立不倒。
血流漂杵,家破人亡,那又如何!
可是,這個人,讓她在腐爛又華麗的圈子裡,見到了被救贖的形狀!
若不曾見過光,身在無儘黑夜也無妨。
可她沾染了暖,從此寢食難安,無法回頭。
從頭至尾,她追逐的從不是紀冷明,而是這個人矢誌不移的人性之光啊!
那是個很美好很美好的人啊!
可她親手把他弄丟了!
溫婉安靜的坐著,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隻有淚水不斷滑落。
無聲的哭泣,卻有著難言的撕心裂肺。
前方已有民眾進了林子。
後方武警持槍核彈包圍過來。
黑壓壓的樹林裡,匆忙的、細碎的腳步聲不間斷的響著,呼喊的、質問的人聲彼此交織。
可溫婉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一旦支撐的心火消失,一旦信念徹底摧垮,一旦所求真的無望。
她苦苦壓製著的傷情,全面爆發。
可她依然不聲不響,安靜乖巧。
隻是在雙眼闔上時,用平生最虛弱、最溫柔的聲音,講了最後一句話。
“紀冷明,以前,對不起啊!”
“現在你自由了”
第一卷(完)-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