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易平的心情便如車外的暴熱的天氣一般,焦燎的五內俱焚。
這通來電,給了他非常大的壓力。
沒想到,趙凱竟然真把他父母搬出來了!
而另一側,時任常委的趙虎則更加悠閒一些。
他聽鄭易平遲遲沒聽見發出聲音,甚至還淺淺笑了起來。
“嗬!鄭總近來架子大得很嘛,連和我這個老朋友交流交流都不願意了?”
鄭易平舌苔發苦:“抱歉,趙常委,剛剛在開車,正好停馬路中央了。”
趙虎長長的‘哦’了一聲,接著道:“原來是這樣!”
“那把車挪開沒有?可别堵住了路口,叫别的車主不方便!”
鄭易平趕緊解釋:“您放心,已經停到路邊了,沒給别人造成不便!”
趙虎:“那就好!就像我以前講的,咱們呐,做人做事,都得考慮顧慮他人的感受,自己受點委屈不打緊,萬萬不能叫别人難受難過。”
“你說對吧?!”
鄭易平哪裡聽不出對方的言外之意。
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同對方寒暄。
“趙常委說的都對!我也是聽您的教誨長大的,咱們認識30多年了,我也私將您當成大哥30多年,您說的,我哪有不聽的道理呢!”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幾秒。
緊接著,從他嘴裡爆發出一聲驚訝。
“咦?你的反應,和我兒子說的不太一樣嘛!”
“趙凱今早告訴我,說他鄭叔叔能耐了,已經忘記幾十年前的知遇之恩了,罔顧朋友之情、兄弟之義,是個地地道道的叛徒!”
“我當時還跟趙凱講:不可能!就算第二天太陽不再照常升起,你鄭叔叔都不會有變節的心思!”
“他至多是懈怠了,疲倦了,勞累了,等休息的差不多了,自然重新加入到為國為民的戰鬥中來!”
“人嘛,總會有開小差的時候,偶爾打打瞌睡也不要緊!”
“但若真的就此酣眠,叫都叫不醒,那就别怪其他人把你當成屍體,裝殮進棺材,拖去火葬場燒掉了!”
鄭易平認識趙虎時,才十幾歲,還是個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1那時候,趙虎剛上任縣委書記。
三十歲出頭的趙虎看著年輕,實際上手段果敢狠辣,頗有野心。
那一年,全國治安迅速惡化,不到3年的時間裡,公安機關立下的大案要案高達20多萬起。
鄭易平所在的小村莊小縣城,也避免不了各種猖獗的惡性事件,近十萬人每日每夜生活在白色恐怖的陰影中。
村霸、路霸、團團夥夥,多如牛毛,誰手裡有槍,誰就能指揮村乾部,誰要是人多勢眾,縣單位都得點頭哈腰。
地方黑惡強權完全淩駕於政府職能機構之上。
趙虎是縣委書記,他深知,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靠‘仁愛、感化、思想教育’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於是,他迅速製定方針。
方針有二。
一靠縣公安局出力,逮捕勢單力薄、或單兵作戰的小團夥,藉此打出名號,以安民心。
二靠扶持另一股願意與頑固的大幫派相抗衡的地方勢力。
屆時,十幾歲的鄭易平父母新喪。
他爸爸被人用槍打死,母親被人按進水裡淹死,年幼的弟弟被人活活掐死。
鄭易平年輕,人長得又高又壯,見全家慘亡,深仇大恨,刻骨崩心。
他單槍匹馬,一個人拎著菜刀跑到仇讎家裡,當著對方一家婦孺老小的面,把對方的頭砍了下來。
鄭易平滿身是血,手裡拖著一具無頭屍體,一身煞氣,凶殘異常,一步一鏗鏘的前往父母墳前。
眾多村民隻敢遠遠圍觀。
所有人都說,如果鄭家大娃能熬得住這波劫難,絕對前途不可限量!
果然,沒過多久,鄭易平生命裡最重要的貴人來到他家門前。
三十歲出頭的趙虎,問十五歲左右的鄭易平,問他將來想做什麼。
鄭易平說,不知道。
趙虎告訴他,如果不曉得乾什麼,那就先跟著我吧。
鄭易平說,好!
當天夜裡,青蔥少年一把大火燒了自家的茅草屋,從此斷絕所有親緣!
趙虎和鄭易平,他們認識已超過30年。
三十多年的光陰。
其中一人,從小小的縣委書記,走向士大夫級别的真正的權力的核心。
而另一人,從當初渾身是膽、不怕死、豁得出去的毛頭小子,蛻變為人人稱頌的民營企業家。
他們在‘最好與最壞’的時代裡相遇。
也曾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擁有諸如‘知己’般的友誼,暢聊過夢想和未來。
可惜,時間無情,歲月蒼冷,它們看似縹緲,卻不間斷的在暗中累積成山。
每次山灰輕飄飄落下,都要殘忍的深埋掉人性裡的光明與天真,直到將每個人徹底的血肉模糊。
鄭易平偶爾午夜夢迴,也會想起十多歲時,遇到趙虎的那個下午。
三十歲出頭的趙虎,外穿黑色大衣,腋下夾著皮包,腳上是一雙擦拭的鋥亮的皮鞋,一腳深一腳淺的從剛下完雨的泥坑裡踏過,來到他家門前。
然後,笑著告訴他:“跟我混吧,我送你一場遠大前程!”
但此刻,他才明白,他送他的遠大前程,亦是黃金牢籠,是名利枷鎖,是終生囚徒。
是他再無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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