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掌印義子、京都拱衛司指揮使,寧顧行。
寧顧行身為男主有男主的排場。
黑色雲紗冠戴在頭上,棱角分明俊俏的面容放眼長街尤為一騎絕塵。
頎長手臂倏地落下,長鞭啪地割裂空氣砸向馬匹。身子顛簸時,麻花式的官帶還緊貼著腹肌,小幅度動了動。
寧顧行騎馬到宮門口,下馬利落痛快。
右手一揮,將韁繩瀟灑地扔給早早站在一旁等候的宮門守衛。
腳踏流星,華麗紗綢官服,下襬處荷葉邊隨風擺動。
眨眼間,跨步進入了宮門。
雲皎月平淡無瀾轉過頭,今日起,寧顧行和祁長瑾的交鋒,開始了。
想到未來,寧顧行會有一段時間被祁長瑾反覆欺辱。
她還真好奇這位指揮使被碾壓針對時,會是如何模樣。
“皎月,那位指揮使寧大人,好看吧?”
林芙蕖注意到雲皎月一路追隨的目光。
絲毫不掩飾對寧顧行的讚歎,緊接搖首感慨,“我剛到京都時,見他第一面也覺得好看。”
“那皮相骨相,如今放眼京都,也就隻有你家夫君才能為之一戰。”
林芙蕖看人眼光挺毒,“不過……寧大人和妹夫之間的區别也很明顯。”
“前者權勢經年養人,後者平地初起高樓。”
“日後要是真在官場上分高低,怕是會掀起腥風血雨。”
雲皎月點點頭,很讚同這種說法。
無疑,林芙蕖是睿智的。
說話很有預見性。
她單手支頤在榆木茶桌上,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問著林芙蕖。
“我看剛剛寧大人,他連上朝都戾氣不減,他不是正新婚不久麼?”
“是和寧夫人又鬨不快了?”
林芙蕖語噎,本來不想提及。
在京都待了數月,人精見多了,她不自覺也沉穩起來。
低低乾笑兩聲,環視周遭。白淨的手指握著團扇,遮掩住半張素雅臉部。
偏頭對著雲皎月方向,輕聲說話,“昨夜寧夫人都回孃家了!”
“聽說寧大人是吃醋,自打你們要進京,連著月餘都在和寧夫人大眼瞪小眼。”
雲皎月半晌咋舌,沒有繼續問下去。
怕是如今……
她的形象在裴家,很惡劣。
今日殿試,祁長瑾就憑本事在裴寧兩家面前自求多福吧……
議政殿內。
垂垂老矣的崇明帝坐在龍椅上,享受著百官朝拜。
不同於身體的衰老和力不從心,崇明帝雙眸漆黑有神,有駕馭百官權禦天下的威風。
雙手緊握著金絲楠木而製的雕龍髹金大椅,撐著身體坐立。
低喑嗓音帶有肅殺之氣,“狀元郎,朕記得你。”
“你當初說……帝王之禦天下,當以治法和心法相結合。”
“又說民之治亂在於上,國之安危在於政。為政之道,又當以安不擾,以順民心和厚民心為本。”
精明銳利的黑眸蒙上一層考量,“今日,朕也不考問你擅長的經史。”
“朕隻問你兩句,以卿之見,流放兩千裡,途經各州,大齊河山可安否?”
“澤州大荒縣,你家夫人,朕那愛卿的義女,解決了諸多百姓生計之艱難。”
“你認為,朕是否……有失職之罪,可愧於皇位?”
考問的話語聲落下。
議政殿的氣氛,陡然間蕭條沉寂。
百官之中,無一敢稍稍抬頭,生怕對上聖上的視線。
禮部裴侍郎,低頭奚落睨了眼祁長瑾。
寧顧行則唇角勾起,幾不可聞的冷冽譏誚聲響起。
至於陸崇一.黨,無不替這位新貴捏了把汗……
明眼人都知道,崇明帝的兩問,每一問都藏著大坑!
第一問,顯然考的是政事。
所謂政事,是指祁長瑾流放期間,朝廷出的兩件大案,外加適逢的天災。
眾所周知,科舉舞弊案,即使祁長瑾是清白的。
可原戶部侍郎勾結吏部官員,汙衊新科狀元一事,是實打實存在的。
古往今來,育才造土,為國之本。
人才培養和賢士造就上,如果出了問題,就會動搖治國之本。
再說官銀被官員貪汙!
數不勝數的官銀,竟然在天子腳下被運輸出京?!
那些送往各州各縣的白銀,至今大半都還流落在外!
由於發現得晚,以至於國庫空虛已久。
去年加大賦稅壓力後,各地民事刑事案件頻發不說,還引得各地怨聲載道。
因此,無論是新科狀元被誣陷,還是官銀丟失!
這兩件事情,無不在向民眾傳遞一個資訊:
那就是,天子無能。
天子不僅沒有權禦住百官,享天下供奉之餘,竟還加大了民眾的生存壓力?!
另外突發天災也十分棘手。
史書中,每每天災出現,在大部分民眾眼中,往往是上天降下懲戒的象征!
崇明帝問的問題,看似簡單。
實則是想讓祁長瑾給出一個大眾滿意的交代!
祁長瑾是被誣陷的直接受害者!
甚至身為罪籍時,還立下大功,找到澤州不少銀爐據點,坐實了前戶部侍郎的貪汙!
由他出面平息民怨,再合適不過。
祁長瑾入鬢劍眉微挑,清雋的容顏如雕刻般刀刻斧鑿線條分明。
薄唇微抿,在深思熟慮。
他聽懂了龍椅上帝王的言外之意。
面對天威時不顯顏色,微微扯著嘴角。
緊接衝崇明帝恭敬作揖,慢條斯理,“陛下,草民流放所見大齊兩千裡,國之大安而僅有小亂。”
“大齊疆域廣闊,沃野千裡,人煙稠密。”
“古往今來,唯有太平盛世才會有各州各縣稠人廣坐的景象。”
肯定一番崇明帝的政績。
有條理地避開大坑,“然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普天之下又莫非國土,率土之濱更莫非國臣。”
“陛下是人皇,定然知曉人心尚且還隔著肚皮!”
“那些邪惡凶頑、圖謀不軌、諂媚逢迎的人不勝枚舉。僅憑人眼,又怎麼能夠一一辨别清楚?”
運籌帷幄道,“如今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圖治,還命臣子徹查貪汙一案。”
“此舉,堪稱是為各州各縣除大害。日後天下萬民,都會日日感激陛下恩澤!”
祁長瑾將崇明帝的過失摘了個乾淨。
他並不是那種非要以頭搶地,說些所謂忠言逆耳之話的人。
勸誡君主有諸多方法,不一定就要惹君主不快,和君主站在對立面上。
為官,隻要結局於民生有利,過程在他看來並不重要。
崇明帝眉心微動,高看了祁長瑾一眼。
他身為帝王,一言一行都會被記錄史冊。
眼下他越漸衰老,就越深感有找補之人的重要性。
天下各代帝王,誰不想要個好聲好氣,既能兜底,還能體面的臣子?
祁長瑾說完話。
陸崇和崇明帝身旁的徐公公,都看了他一眼。
陸崇皺了皺眉,實在是文官大多忠信死節,不曲意逢迎。
更何況祁長瑾這個準文官,還是他的女婿!
他怎麼聽,都覺得女婿前面那些話,有特地討好帝王的嫌疑!
好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明白了女婿是想以柔克剛,以退為進。
先誇一通帝王,埋下引子,捧得帝王飄飄然。
再是讓他心甘情願,後續不至於乏力地支援貪汙徹查案!
徐公公的目光則耐人尋味了一些。
他如今近五十歲,被天下萬人痛罵不知幾回。
他統領東西廠拱衛司等部,手段毒辣,不是什麼好人沒錯!
可他竟然在祁長瑾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這種為了上位,討好君王絲毫不覺恥辱的性子!
是個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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