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升明顯一頓。
他顯然沒有想到雲晚意的身份。
“咳咳,我沒說帝夫人的意思。”鄭旭升尷尬道:“隻是阻止小女學醫罷了。”
“是啊,老爺沒有說帝夫人的意思。”鄭夫人訕訕一笑,幫忙解釋道:“女孩子拋頭露面總歸不好。”
“自小學的便是三從四德,女工女容,我們給她尋的親事多好,高門大戶裡面的正頭夫人。”
“退一步說,如霜總歸是我們鄭家的人,說破天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帝夫人,帝老爺,您兩位對她好,我們感激不已。”
“但,總不能因為這個好字,就要乾涉我們鄭家的家事,對嗎?”
“對,都是家事。”鄭旭升又咳嗽了幾聲,道:“小女叨擾多日,我們今日肯定要把人帶走的。”
“我就是要學醫。”鄭如霜紅著眼,道:“還有,上回你就說我們大可斷絕父女關係。”
“怎麼現在不算數了,還不是你們打著為我好的旗號,想把我再賣一次罷了!”
“今日你們要帶走我,也行。”鄭如霜一把抓起枕邊櫃上削水果的刀,抵在手腕上,道。
“話本子裡頭說,哪吒為了跟他父親托塔李天王斷絕關係,曾削骨還父,削肉還母。”
“我母亡故多年,不需要我還她什麼,有肉在無法削骨,那我就用你說的血脈還給你!”
話音落下,幾人都沒反應過來,小刀斜著狠狠刺入手腕。
雪白的腕子間,瞬間湧出鮮紅刺目的顏色。
雲晚意下意識抓緊了常景棣的手臂。
常景棣一邊安撫她,一邊輕聲道:“且看她的主意,暫時别插手。”
“鄭如霜,你做什麼!”江畢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給她按住傷口。
鄭如霜不顧手腕上血流如注,推開江畢,朝鄭旭升道:“你看好了,這些是你給予我的。”
“今日都還給你,這麼多年,我時常在想,你不想有我這個女兒,我何嘗想要你這樣的父親?”
“為夫對我母不仁,為父對我不義,披著冠冕堂皇的衣裳,縱容繼室和後子欺壓我。”
“還給你也好,今日過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鄭旭升又急又氣,吹鬍子瞪眼,跺著腳道:“你,你簡直是忤逆不孝。”
“真要說還,你拿什麼還,不止你這條命和你的血脈是我給的,單說你自小到大,我們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少精力?”
“你的吃穿用度,什麼沒花心思花銀子,你還得清嗎?”
“哎呀,老爺,您别生氣,再氣出個好歹來。”鄭夫人給鄭旭升順著氣,又朝鄭如霜道。
“天下父女間沒有隔夜仇,你不能體會你父親和我的良苦用心就算了,怎麼能說這種話,還做出這等血腥的事?”
鄭如霜的血,很快沾的到處都是。
手腕子上傳來刺痛,但,這一切都不及她心裡的痛。
要是孃親還在,看到她血淋淋的手,肯定要先問她疼不疼吧?
而眼前這位口口聲聲為她好的父親,隻顧著指責,眼瞧著她流血,都沒有多問一句!
“鄭大人,鄭夫人,你們一直在說對鄭小姐多好。”江畢拿著乾淨帕子,遞給鄭如霜,同時道。
“可鄭小姐胳膊血管,血流不止,你們關切過一句嗎,可有問過她疼嗎?!”
鄭旭升一頓。
鄭夫人同樣訕訕的。
鄭旭升很快找到藉口,嗤了一聲,不以為然道:“當年我砍柴砍傷手指,幾乎整根指頭都斷了也沒什麼。”
“她這點皮外傷,疼什麼疼,再說了,不是她故意弄這一出來逼迫我嗎?”
“要真說起來,哪有她這麼當女兒的,不把我氣死不罷休嗎?”
這一次,鄭夫人沒說話。
不過從鄭夫人的神情來看,估計想法跟鄭旭升一樣。
江畢眉頭緊擰,看著他們夫妻搖了搖頭:“你們二人當真是無可救藥,也的確不配為人父母。”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側身給鄭如霜看傷口:“經此一遭,你也該看清了。”
“往後我既是你的師父,也是你的家人,不需要在為其他人傷神難過。”
鄭如霜一直緊繃著臉,面對鄭旭升的無情逼迫,還有鄭夫人的假惺惺,她不想在他們面前掉眼淚。
可,江畢短短幾句話,完全擊潰她心中的防線。
這一刻,眼淚在無聲中決堤,大顆大顆的砸在衣襟上。
“很疼吧。”江畢拿出止血的藥粉灑在她傷口上,輕聲道:“這藥粉是我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
“隻能臨時頂一頂,等血止住了,我給你重新清理傷口上藥,女孩子家家的身體嬌貴,可不能留下傷痕。”
鄭如霜的眼淚,從無聲到有聲,從低聲嗚嚥到嚎啕大哭。
“想哭就哭吧。”江畢身子一僵,語氣更加柔和了:“今日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哭出來。”
“哭過之後就都忘了,别在為不必要的事情傷神難過。”
鄭旭升鐵青著臉,打斷道:“江大夫,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裡的意思。”江畢沒有回頭,冷聲道:“鄭大人,鄭小姐已經將你說的血脈還給你了。”
“等會請帝夫人慷慨,將這帶著你血脈的床被衣裳給你帶走,自此,在我們的見證下,也算斷了這門關係。”
“等鄭小姐腿傷好很多後,自會有人陪著她去官府過文書,這下,算是徹底如鄭大人你的意思了。”
“我,我什麼時候說要跟她斷絕關係?”鄭旭升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股子邪火别在心中,怎麼都不是。
“再說了,我們父女間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嗎?”
鄭夫人攙扶著鄭旭升,冷聲附和:“如霜小孩子不懂事,江大夫瞧著年歲長她些許,不規勸就算了,為何還要由著她胡鬨?”
“還有帝夫人和帝老爺,這總歸是你們的府邸,見血不吉利,你們難道就不說句公道話?”
雲晚意掙脫常景棣的手,怒極反笑:“鄭夫人指望我說什麼,整件事情,我也算是有幸目睹了全程。”
“鄭小姐有什麼錯,她不過是不想被你們擺弄,嫁給一個面都沒見過的傻子罷了。”
“你們一再逼迫,她不得不用換血這一出,斷絕跟你們之間的聯絡,可正如江大夫所言,她傷成那樣,也不見你們心疼半分。”
“有此可見,之前所有為她好的話,全都是假的!”
雲晚意一番話說的非常直白,竹筒倒豆子似的,完全沒給鄭夫人和鄭旭升反駁的餘地。
等她說完,鄭夫人才有機會說話,語氣弱弱,嘀咕道:“如霜這孩子打小就皮實,流點血也不要命。”
“還有,瞧她這身板子,比從前好多了,說她為了腿傷憔悴傷神,我看不見得真有多難過。”
若說前一句,鄭夫人的聲音能被眾人聽見,後一句她便是壓著嗓子,自我嘀咕。
但,雲晚意和常景棣在玉姮宮吃過果子過後,聽力異於常人。
兩人把這句無情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雲晚意怒極反笑:“鄭夫人終於說出心裡話了,是啊,鄭小姐的身子的確比從前養好了很多。”
“但,那是因為我從後山撿到她時,她瘦的厲害,瞧著都叫人心疼,我讓人做了很多補品給她的緣故。”
“還有,你口口聲聲說待她如親女兒,明明半個月就能補起來的身子,為何在你手下十幾年都沒補好?”
鄭夫人實在沒想到,她低聲呢喃的話,都能被雲晚意聽到。
這下,她連呢喃都不敢了,隻在心裡默默的罵了幾聲。
既罵雲晚意和江畢他們多管閒事,又罵鄭旭升跟個死人似的,憋不出一句話來維護她!
不等鄭旭升和鄭夫人再說,常景棣冷冷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鄭大人,鄭夫人,你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吧。”
“鄭小姐往後便是江畢的徒弟,是我夫人的徒孫,沒你們想的那些齷齪事,我們自會招呼好她。”
“什麼?”鄭旭升蹙著眉:“什麼徒孫?”
江畢這時候才回頭,道:“我已經拜帝夫人為師,鄭小姐以後會跟著我和帝夫人兩人學醫。”
“我們關係坦蕩,這下,鄭大人明白了嗎?”
鄭旭升眉頭越發緊蹙。
鄭夫人趁機低聲在他耳邊道:“總督那邊,再也得罪不起了,不管來軟的還是硬的,今日必須帶走她。”m.
上回鄭旭升好不容易,才求來女兒跟總督公子的婚事,卻不想鄭如霜腿瘸了。
他在總督府受了好大的嘲弄,還被同樣看中那位公子的人奚落。
好不容易哄好了總督跟總督夫人,也從總督夫人那邊求了另一門婚事。
再黃的話,總督那邊真就徹底得罪了!
鄭旭升神色猛然一沉,當即朝幾人道:“鄭如霜是我女兒,你們這群置身事外的外人,憑什麼幫她和我斷絕關係?”
“怎麼不能?”門口,再度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伴隨聲音而來的,是驚蟄還有一位老態儘顯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柺杖,在地上敲的咚咚作響:“鄭旭升,王八羔子,夥同這賤女人害死我的女兒還不夠。”
“如今,你還要霍霍我的孫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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