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糰子乖巧點頭:“我知道的,你有事去忙,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一陣子沒回來,永安閣無人打掃,蒙上了厚厚一層灰。
院子裡慧嬤嬤種的花花草草,早就因為缺水死了,廊下結了一層蜘蛛網。
夏日蚊蟲多,這幅場景也算在易晚的意料中。
好在林中月還有所忌憚,念在這兒曾經是雲氏的住所,並未急著摧毀,依舊維持著原樣。
蒼朮進門轉了一圈,臉頓時垮了:“夫人還真是隻顧著外人面前的臉面,私下從不遮掩。”
“便是您不在望鶴門,也該叫人打掃好房間,保持最基本的乾淨,門外那幾株花已經渴死了不說,這屋內彷彿是空院似的!”
易晚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林中月自顧不暇,她不叫人來搗亂已經是極好了。”
“我得先去瞧瞧易峰,院子的事不著急,我等下回來和你一起收拾。”
蒼朮搖頭,道:“您去就是,我來收拾屋子,永安閣不算大,收拾起來還是要費一番功夫。”
“您不著急住,還有小主子呢,長途跋涉,他該休息了。”
易晚看了眼小糰子,又看向屋內的狼藉,沒繼續客氣:“你帶著小糰子在永安閣。”
“我去去就回,若是有人找茬,直接以靈仙宗老祖宗的名義打回去。”
有這個藉口,沒人敢動手。
況且如今唯一能光明正大找茬的易長赫,還躺在榻上人事不省,易晚說這番話也是未雨綢繆。
易晚直接去了易峰的院子,她需要趕在林中月有所察覺之前,先見一見易峰。
短短幾日不見,易峰病的更厲害了。
屋內經久不散的藥味更是濃鬱,炎炎夏日屋內冰冷如冰窖,門窗緊閉,一點兒風都透不進來。
開門瞬間,混合著藥味和憋悶的潮味鋪面而來,易晚下意識捂住口鼻。
易峰的心腹宋叔在屋內伺候他吃完藥,正靠在榻前打盹。
聽到推門的動靜,他還以為是林中月,趕緊起身迎上前。
轉過屏風瞧見易晚,宋叔僵了僵,蹙著眉頭問安:“大小姐怎麼回來了?”
“這裡是望鶴門,有我母親的一份心血,難道我回來不得?”易晚笑了笑,看著容顏不改的宋叔,道:“照顧父親挺累的吧?”
“望鶴門是您的家,您當然能回來。”宋叔看不透易晚想乾什麼,客套著道:“多謝大小姐關心。”
“門主病了多時,平日又有夫人幫忙搭手,我一點兒也不累。”
易晚似笑非笑,轉頭將目光放在宋叔身上,明目張膽的上下打量。
宋叔看她這幅樣子,下意思瑟縮後退:“大,大小姐,我可有不妥的地方?”
易晚又看了兩眼,終於收回視線:“沒有,隻是許久不見宋叔,頗為想念。”
宋叔怎麼聽怎麼彆扭——大小姐從前在望鶴門沉穩內斂,比起其他兩個小主子略顯膽小,從不會對他們說這些話。
他奇怪的看著易晚,總覺得哪兒不對。
想著還是夫人來應付比較好,趕緊藉口道:“大小姐,門主剛吃藥了睡下。”
“您稍坐,我去倒茶過來。”
易晚整好要單獨和易峰相處,順勢道:“去吧,我不著急。”
宋叔蹙著眉,又看了眼屏風,猶豫道:“大小姐,門主因為公子的事病情加重,幾乎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若是門主提前醒來,還請大小姐注意言辭,别刺激門主。”
易晚嗯了一聲:“雖然我們鬨到決裂的地步,他到底是我親爹,我難道還能逆天弑父?”
宋叔得了易晚確定的話,這才匆匆離開。
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易晚臉上那一絲絲笑逐漸消散。
她起初隻是試探,才模棱兩可的表態,宋叔就帶了幾分心虛,急著去找林中月來。
是不是意味著易峰突破失敗的內情,宋叔多少知情?
亦或者宋叔的心虛,是對她剛才提及的雲氏?
易晚並未坐下,沉著臉繞過屏風去了床榻邊。
帷帳挽起,易峰躺在榻上。
記憶中,易峰一直都是高大的,身材偉岸肩寬背厚,如一座不倒的大山。
曾幾何時,她也覺得這座大山會守護她,對她的嚴厲苛刻皆是為了引導她成長。
後來一點點看清,才知道這座山從來都不屬於她。
不但不屬於她,還想著法將她所有的養分挪開,給其他兩棵樹鋪路!
易晚拉過榻邊的杌子坐下,靜靜的等易峰醒來。
易峰雖然閉著雙眼,可睡得並不踏實,睡夢中雙眉也不曾鬆懈,像是極為痛楚。
宋叔還沒回來,易峰已經被噩夢驚醒了,驟然睜眼大口喘著粗氣。
易晚撈過床邊櫃子上的茶水,隨手遞過去。
易峰撐不起身,宋叔一直都是扶著他起來喂水的,這時他終於察覺不對,側頭朝遞水的人看去。
見到易晚,易峰明顯怔了怔,似乎還在夢中沒清醒。
“怎麼,易門主不是認識我了,還是怕我下毒?”易晚幽幽開口。
易峰深吸一口氣,壓著煩躁怒意:“你怎麼在這?”
“到底是主仆,問了一樣的話。”易晚見他不接茶杯,索性把茶杯放回原位:“望鶴門的一切我不稀罕。”
“但似乎,我孃親還有些東西遺留在這,我總要幫她拿回那些。”
聽到這,易峰睜大眼睛,旋即否認道:“你娘是孤女,嫁給我的時候一無所有。”
“望鶴門的一針一線都和她毫無關係,她剩下的那些遺物慧嬤嬤清點過,全部都在你的永安閣內。”
易峰這陣子病情加重,原本是說不完整段話的。
可因為激動和忌憚,他竟然一口氣說完了這麼多話!
易晚覺得諷刺,扯著嘴角冷笑:“剛才宋叔還在說易門主的病情加重,連說話都成了問題。”
“我看你這不是蠻好的嘛,哪有他說的那麼嚴重?”、
易峰被她刺激的猛烈咳嗽起來。
易晚也不著急,耐心在一旁看著,剛才遞水他不要,這會兒她可沒那麼好心了。
易峰咳的整張臉漲成豬肝色,喘出來的氣息帶著血腥味,喉頭似被什麼梗著,每喘一口氣都十分艱難。
林中月趕來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她驚聲撲上前,將人扶起來半坐著,墊了軟墊給他順氣:“門主,峰哥,你,你怎麼樣?”
易峰就著她的動作,過了好一會總算逐漸平息。
隻是說話間如暮年老牛,難受的很:“我,我沒事。”
“這個,逆女,怎麼回來了,把,把她趕出去!”
“好好好。”林中月帶著哭腔,好聲好氣的哄著易峰:“峰哥,靈醫說你現在不能動怒。”
“你不想看到她,她作為兒女心中有數,斷不可能違揹你的意思。”
易晚抱著手臂瞧著他們說話,趁機笑道:“易夫人還真是厲害,順著門主的話說,卻句句在撇清自己的關係。”
“就算把我趕出去,也能說是門主的意思,你依舊能維持那賢良淑德的好名聲,嘖嘖,好算計啊?”
易峰怒目而視,想說什麼,抬著手顫抖的不成樣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瞧著又要梗過去,林中月趕緊抓住易峰的手,安撫的同時還餵了藥丸。
等易峰的情緒稍微好轉,林中月赤紅著雙目側頭看向易晚:“你到底要怎麼樣?”
“望鶴門因為你的關係雞犬不寧,前幾日更是丟儘臉面,你自己親口說的斷絕關係,如今又回來把門主氣成這樣。”
“易晚,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想怎麼詆譭汙衊我都沒關係,可峰哥是你親爹啊!”
“難道真要氣死他,才算罷休嗎?”
易晚勾著嘴角,輕聲道:“易夫人這話說的,想要易門主死的人不是你嗎?”
“我氣死他不禁隨了你的願,還能揹負弑父的惡名,一舉兩得,你不喜歡?”
林中月聞言一頓,細細打量著易晚,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易晚說完後,捂著嘴道:“哎喲,我想岔了,以前你的確盼著他死,但易長赫生死不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複。”
“這種情況下,你肯定不會讓易門主死的,我說的對不對?”
易峰激動一場,身子早已疲累至極,藥丸生效,腦袋昏昏沉沉。
哪怕易晚還在這兒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他也顧不上了,迷迷糊糊要睡過去。
可剛要睡著,易晚的話卻如冷水兜頭澆下,易峰半眯著的眼猛然睜大,抬眸死死盯著易晚。
易晚神色淡然如初,看不出任何破綻。
易峰的視線,又落在坐上榻上背對著他的林中月身上。
林中月察覺到背後的視線,生怕易峰察覺什麼,不敢回頭。
她像是極度失望,又像是悲憤交加,帶著哭腔道:“易晚,我嚴格要求你,隻是想讓你成才,能早些接手望鶴門。”
“你因此覺得我對你不好,對我戒備,汙衊我的名聲,我都可以裝作不知道。”
“可你不能汙衊我要殺門主,我和他攜手十餘載,情深如海患難與共,一路走來門主和大家都看在眼裡。”
林中月說著說著,彷彿當真回溯這些年的情感,掩面嗚嗚咽咽哭著。
聲音斷斷續續送指縫中溢位:“峰哥已經這樣了,你還要說這種話挑唆我們的關係。”
“你究竟居心何在,是因為迫不及待要望鶴門了嗎,你放心,長赫和雅蘭都不會跟你爭的。”
“求你,算我求求你趕緊走,讓峰哥好好休養吧!”
易晚還是保持著抱著手臂的動作,絲毫不見要走的意思:“易夫人,我和你不同,從來都不會光靠言語汙衊人。”
“既然我敢說,必定有證據,與其哭泣耍賴,還不如仔細想想,你這些年做事謹慎嗎,是不是留下了什麼能讓我抓住的把柄?”
林中月的哭聲,逐漸小了。
她當真在回想哪裡有紕漏,會被易晚察覺什麼!
可很快,林中月就發現了不對。
她趕緊抬頭,和易晚四目相對,提高聲音道:“我照顧峰哥多年,為望鶴門上下謀劃,問心無愧!”
“你休要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方式試探,企圖讓峰哥懷疑我!”
要是林中月毫不猶豫的反擊,易峰也不會起疑心。
可林中月那幾息時間的停頓,更像是做賊心虛。
猜疑就彷彿秋日枯草叢中的火星,隻需要一丟丟,火勢就能將整片草原燒燬。
易峰渾濁的眸中閃過一絲暗芒,這些年的事在腦海中如走馬燈掠過。
他當真從其中找到了幾絲疑點!
易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緩緩閉上眼。
身上那道銳利的視線消失,林中月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顧不上後背的冷汗,起身朝宋叔道:“門主身體虛弱,需要好好靜養,把大小姐送回去!”
宋叔點點頭,趕緊對易晚道:“大小姐,門主剛才吃的藥丸有極強的安神效果,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您守在這也沒用,要不還是先回去吧,若這邊有變故,我會叫人去請您過來。”
易晚目的達到,嗯了一聲:“那我就不打擾門主休息了,明日再來看他。”
“不,你不準再來!”林中月咬著牙關,一字一頓,道:“易晚,你來一次,就要把門主氣的病情加重些許。”
“就算為了門主的身體,你也不準隨便來打擾。”
說話間,她轉向宋叔,道:“今日開始,若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前來打擾門主養病!”
宋叔點頭:“是,夫人。”
易晚的眼神在兩人之間巡視,冷哼道:“我要是你啊,絕對不會做這種決定。”
林中月眯著眼,朝易晚逼近一步:“我這麼做都是為了門主的健康。”
易晚似笑非笑,也朝林中月走近了一步。
兩個勢同水火的人,之間隻隔著一步的距離。
易晚氣吐如蘭,放低聲音幽幽道:“我剛揭穿你的想法,你就下這個命令,任誰看了都覺得你此地無銀三百兩!”
“林中月,你可要把罪證一一藏好,一但我全部拿到,就是你名譽掃地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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